發布時間:2018-07-18 來源:《紅豆》 作者:鐘小華
徐修跟合伙人到了山區,發覺他們這些木材販子很受歡迎。這些山里人,有的指望木材販子收購自己家的木材,有的想給木材販子放木排。
木材販子在山民面前是大爺,過木材檢查站時就成了孫子。
販木材最怕的就是過檢查站。一次,徐修他們過關受堵。合伙人按慣例用錢開路,檢查站站長這個關鍵人物不為所動。
檢查站有一臺彩電,因為信號不好,收看效果極差。合伙人買了一臺放像機,還有錄像帶,錄像帶種類齊全,武打槍戰搞笑,言情恐怖懸疑……呵呵,怎么可能會沒有其他呢?合伙人把這些送到檢查站站長辦公室,對檢查站站長說,你們常年工作在深山老林,文化生活單調,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檢查站站長沒有松口,但是臉色好了許多,在聊天的過程中,合伙人得知檢查站站長和老婆聚少離多,有了主意,他找了個小姐,當然對檢查站站長不說是小姐,說是他們木材公司的會計,良家婦女。“良家婦女”很敬業,使出職業手段,成功地把檢查站站長拿下。
徐修先是跟人合伙,后來單打獨斗,前兩次比較謹慎,做的還算順湯順水。徐修第三次剛邁開步子,就被檢查站查扣。
徐修用金錢闖關,失敗。徐修也想雇一個小姐來攻關,可偏偏這個檢查站站長是女的。女站長有一個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調皮又可愛。這天放學,他帶給媽媽一封信,一臉激動的樣子說,是一個下江佬叔叔讓轉交的。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張紙,紙上只有一行工工整整的字:令郎很可愛!他的書包里,有我給他的一點心意。
你很危險!
以前,鐘毓是把好大一個事掛在嘴上;現在,動不動就說你很危險你要小心。難道女人年紀越大,膽子越小?
搞不懂。徐修把頭搖了搖。
當徐修得意洋洋地向鐘毓講述了他闖關的經過后,鐘毓說,如果女站長還不放行,難不成你真的要對她兒子下手?狗急了跳墻,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鬼知道干出什么糊涂事。鐘毓半是央求半是命令,好人哎,你還是不要再去販木材了。
不販木材,這才賺幾個錢?徐修把手中的電視遙控器一扔說,想不到你鐘毓一個堂堂的高中生,眼光這么短,小富即安,呸,我連小富都算不上,脫貧而已,你就要我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鐘毓說,噢,不是不販木材,是不當頭道販子。頭道販子賺錢是多,不過風險也大。你在鳳渡鎮當個二道販子吧,做得好,不一定比頭道販子賺得少,還風吹不到雨淋不到,安穩。
鳳渡鎮木材市場興起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特點是大:一是占地面積大,有兩千多畝,二是交易量大,曾經是全國最大的木材集散地。
鳳渡鎮木材市場水陸運輸便捷,以長江上游的木材產地為依托,多向輻射,觸角伸向全國各地。后來更有人從這里出發,出國到東南亞, 甚至非洲,往國內販運木材。
鐘毓說,看把這些人能的,過幾年恐怕就要到月亮上,找嫦娥談生意買桂花樹了。
鳳渡鎮木材市場水很深,徐修是一條小魚。因為水深,徐修這條小魚找食吃很容易,吃飽也不是難事。
徐修是條快樂的小魚,也是條有思想的小魚。初春時節,生意清淡,徐修在翻閱工商所讓他們訂閱的省報時,副刊上的詩歌有獎征文讓他心有所動,望著一堆堆一垛垛的木材,也就是徐修所說的死去的樹,徐修忽有所悟,一首五十行《母親,你的被子破了》的詩一氣呵成。
徐修的這首詩后來獲得三等獎,除了獲獎證書,還有三百元獎金。
徐修獲獎的消息在木材市場迅速傳開,有人嚷嚷,哪個要再講我們木材販子,有錢沒文化,看我不一大巴掌刷死他。
徐修花了六百塊錢,請幾個關系不錯的木材販子在鳳渡大酒店吃了一頓。徐修醉歸,鐘毓像往常一樣抱怨,語氣卻沒有往常嚴厲,她安頓好徐修睡覺,打開保險柜,從里面拿出徐修的獲獎證書和刊有徐修詩歌的省報,左看一遍,右看一遍。
汛期,鳳渡木材大市場被洪水淹沒。
房地產市場火爆起來。
如果說央企、國企和有實力的民企是獅子、老虎和豹子的話,那么,沒有實力的民企以及個體戶們,就是鷹、鷲和烏鴉,吃大鱷們吃剩下的,或者不屑吃的小塊和零星的肉。
邊邊角角的零星地塊,大鱷們不屑一顧,這就給鷹、鷲和烏鴉們提供了一個機會,貸款、集資、參股……想盡辦法要分一杯羹。
礦販子、餐飲店老板、跑運輸的、采江沙的,還有菜市場賣肉的,三五個、七八個一伙,紛紛成立房地產開發公司或置業公司。
鳳渡鎮財幾個不大不小的木材販子,組團從鳳渡鎮殺進城里,搶到一塊地皮。徐修經不住帶頭大哥方胖子的鼓噪也入了股,方胖子他們開發的樓盤名叫銀杏嘉苑,面積不大,位于螺山腳下,雖然不在市中心,但也離市中心不遠,關鍵是環境好。銀杏嘉苑,走的是小而精路線。
當兒子上小學五年級時,徐修到市區買了一套兩室一廳八十平方米的商品房,為兒子上著名的初中,打下結實的基礎。作為買房的獎勵,有兩個農轉非的指標,老婆鐘毓和兒子大頭有了市區非農業戶口。當時,徐修表面上對自己還是農業戶口不在乎,心里還是頗為失落的。后來想起來真是幸運,農業戶口居然比非農業戶口值錢,是農轉非易,非轉農難,比李白時期的蜀道還難。北京、上海、深圳的戶口雖然含金量高,農村人通過奮斗,還有落戶的機會,而城鎮居民要非轉農,政策不允許,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徐修是農業戶口,自己名下有一畝半土地,還有帶院落的兩層半樓房,平時阿爸阿媽住著。老婆鐘毓和兒子大頭,寒暑假回農村度假。徐修生意不忙就城里農村兩頭跑。徐修對老婆鐘毓和兒子大頭說,你們城里有房,農村有根據地,真是幸福啊。鐘毓“切”了一聲,說,你羨慕嫉妒什么?這個家又沒有把你開除。
按鐘毓說的,徐修不是一般的販子,是一個有文化的販子。徐修呢,覺得自己既然是有文化的販子,就得與時俱進,他買電腦上網比兒子還積極。
鐘毓反對,理由是影響兒子學習。
徐修說,我們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同意買電腦的舉手。話音剛落,徐修和兒子不約而同地舉手。
鐘毓不承認表決結果,說未成年人沒有表決權。
兒子大頭強烈反對,說,老媽你這是歧視未成年人。
鐘毓說,兒子你要讓老媽不歧視你也行,你給老媽寫個保證書,中考保三爭一,高考保二爭一。
兒子大頭說,老媽你說明白點,什么保三爭一、保二爭一的?
鐘毓罵道,你真是笨雞生的蛋——笨蛋,連這都不知道。中考保三爭一,就是保底上三中,爭取上一中;高考……
兒子大頭沒有等鐘毓把話說完,搶著說,老媽,高考保二爭一,是不是保底上二本爭取上一本?
鐘毓說,嗯,不算太笨。
電腦買回來了,鐘毓的臉是陰轉多云,兒子大頭的臉卻是晴轉多云。徐修買的是筆記本電腦,他說,我做生意需要,電腦要跟著我人跑。
現在的徐修不販木材,販活樹了。客戶主要是房地產開發公司和景觀綠化公司。徐修認為販活樹,不但沒有破壞綠化環保,反而是合理調節綠化資源,為環保做貢獻,因為城里的人越來越多,汽車也是越來越多,需要更多的樹木來制造氧氣……一句話,城市化少不了綠化。
鐘毓撇撇嘴,說,城市化需要綠化,美好鄉村就不需要綠化了?鄉村里的樹,不曉得服不服城里的水土。
從鄉村流浪到城里的樹,服不服水土,這是技術問題,不難解決。
倒是美好鄉村也需要綠化這句話,提醒了徐修。徐修再到鄉村收購樹木時,賣樹的人疑惑地對他說,你確定你是來買樹的,不是來賣樹苗的?
現在,徐修收購什么樹木就帶什么樹苗,無償為賣樹的人家,在原地補栽樹苗,半大不小的樹苗。為保證存活率,買一棵大樹,栽兩棵樹苗。
錢是少賺些,落個心安。鐘毓在被窩里對徐修說。徐修說,以前我販木材要是也能補栽樹苗就好了。
如今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窮是富,是高知是文盲,是公仆是主人……都是越來越喜歡討吉利,有的人遇到“8”這個數,就像見到財神趙公明、關云長;遇到“4”這個數就像見到地獄天使黑白無常。噢,做公仆的不盡然,有的公仆不但不喜歡“8”,反而像恨“4”一樣恨八,這是為什么呢,七上八下唄。
其實,在徐修小時候,“4”還是個吉祥數,事事如意嘛。方言“4”和事同音。
那“8”這個數呢?嘿嘿,如果有人說你“8”,你可不要謝謝,人家可不是恭喜你發財,而是說你是個不明事理、胡攪蠻纏的人。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說你“8”,可不是什么好話,是罵你。
徐修對“4”和“8”這兩個數耿耿于懷。
鐘毓不以為然,說,這又什么奇怪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結婚,新娘以穿大紅嫁衣為吉,現在是以雪白婚紗為美。要知道,以前是辦喪事才穿白衣裳。如果在別人的婚禮上穿白衣服,人家手下留情的砸你家鍋,不手下留情的當場就砸你的頭。還有以前未婚先孕是丑事,現在奉子成婚光榮。鐘毓說,你那個大表姐,不是非要等兒媳婦肚子有了,才給他們辦的婚禮?為什么,還不是怕媳婦不能生孩子,到時不好離婚。
你扯遠了。徐修打斷鐘毓,說,經濟地位決定政治地位,也決定文化地位。廣東人“8”,全國人民跟著“8”,你“8”我“8”大家都要“8”!
鐘毓說,可不是嗎,窮人再有理說話也是放屁,富人即使放屁也能說出道理。
兒子大頭在一旁接了一句嘴,“8”不就是兩個“4”嘛。
鐘毓說,如果說“4”就是死,那么“8”不就是死兩次或者死兩個?哎呀不好,我們家門牌號不就是“8”號嗎?鐘毓一臉驚恐,她被自己的話嚇了。
說到圖吉利,就要說說銀杏樹。
銀杏樹藥用價值高,木材可供建筑、家具、雕刻及其它工藝品用,又為庭院樹、行道樹,現在是市場上的俏貨。徐修清楚銀杏樹走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象征著福祿壽,大吉大利。徐修的一個高中同學,后來當了鄰省的一個地級市市長,該同學在市長任上的第一把火,就是把市區碗口粗的行道樹樟樹全部挖掉,換成銀杏樹。
銀杏樹是古老的樹種,俗稱白果樹,白寓意百,果寓意子,白果就是百子,代表著多子多福。
說到多子多福,在還是只生一個好的時代,很有幾個名人、富人超計劃生育,他們有錢,養得起。當然,窮人超計劃生育的也不在少數,怕什么,只愁生不愁養。不怕處罰?都窮得滴尿(sui)了,你還能把我怎么樣。鐘毓看了名人、富人超生的八卦新聞后,跟著起哄說,狗不嫌崽多,母不嫌兒多,嚷嚷著要生個小棉襖,兒女雙全才是好嘛。徐修知道鐘毓是瞎嚷嚷著玩,如果真要讓她生小二子,她才不干呢。雖說如此,徐修還是趁機教訓鐘毓,這樣的機會可是不多。徐修說,養一個兒子,就把我們累得脫掉一層皮,再生小二子,不就是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徐修本來還要調侃鐘毓,就你這老瓜瓤,還能結出什么好籽?想想這句話肯定影響家庭和諧的大好局面,于是把到嘴的話咽回肚子。腰桿挺直、腰包鼓鼓的徐修,在老婆鐘毓面前,還是不敢放肆。
銀杏樹的銀,是金銀的銀,銀行的銀;銀杏樹的杏,音同興旺的興,銀杏就是金錢和興旺,寓意祿即財富很多的意思。銀杏樹又稱公孫樹,壽命長,可達千余年,自然寓意著長壽。
徐修發覺,現在的人,普遍“三高”:既要高薪,也要高興,還要高壽——除了想不開的,沒誰嫌命長,話說回來,就是想不開的,也不一定真嫌命長——不是自己想不開,說不定是被想不開,正如沒人嫌錢多一樣。高壽嘛,假如高興過度翹了辮子,有命掙錢無命花錢,可就不好,非常不好了。
秋天的銀杏樹,樹葉色澤金黃,如同黃金。徐修認為,銀杏樹與其說是銀杏樹,不如說是金杏樹、金葉樹、黃金樹。銀杏樹的樹葉,哪怕是脫離母體落到地上的樹葉,那黃不是枯黃,不是暗黃,不是萎縮的黃,而是明亮的黃,鮮艷的黃,生機盎然的黃,或者說是寧死不屈的黃。
徐修是樹販子,又是房地產公司的小股東。他給公司大老板方胖子建議,不要等房子蓋好再搞綠化,那樣樓盤開盤時效果不好,要一開始就搞綠化。
方胖子端起號稱名家制作的紫砂壺,慢慢地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這是為什么呢?要知道,邊蓋房子邊搞綠化,肯定影響施工,影響施工就會進度,影響進度就會影響開盤,影響開盤就會影響我們兄弟發財。再說,反正都是移植的大樹,不是栽小樹苗,不影響綠化美化效果。
徐修說,一開始就搞綠化,只要合理安排,對房子施工的影響就不會大。銀杏樹,美就美在金黃色的樹葉。剛移植的樹,有個適應過程,一開始是不會枝繁葉茂的,不枝繁葉茂的銀杏樹,怎么會美呢?又怎么符合我們銀杏嘉苑這個美好稱號呢?如果一開盤銀杏樹就成活,枝繁葉茂。你想想,金秋時節,滿庭滿院高大的金黃色銀杏樹,那氣勢多大呀,落葉紛紛,鋪在地上,就是遍地黃金呀。對客戶有多大的視覺沖擊力呀,對客戶有多大的震撼呀!你問為什么,因為這是最好的廣告。
方胖子說,阿修,你這個樹販子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呀。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還用港嗎,我們這個銀杏嘉苑綠化的樹,不指望你,還指望哪個?
指望我?
別的什么樹,好說;一棵兩棵高大的銀杏樹,好說;幾百棵不高大的銀杏樹,好說;幾百棵高大的銀杏樹,不好說!這到哪里去找啊?
賺不到錢是一方面,丟面子又是一方面。徐修很煩惱,像拉磨的驢一樣,在客廳里轉著圈。
鐘毓嗑著瓜子說,沒有這么多的粉,就不要攤這么大的粑。你看你,把自己套進去了吧?她嗑瓜子既快又好,瓜子仁完整無缺,瓜子殼均勻地一分為二。
鐘毓沒有把嗑出的瓜子仁吃到肚子里,而是放到手心里,等嗑出一小把了,就一把塞到徐修嘴里。
鐘毓說,你也不要轉圈了,轉得我頭腦子疼。其實,你可以換個思路。
換思路?怎么個換法?徐修停止了轉圈。
奪人眼球不一定非要氣勢大,也可以以巧取勝。鐘毓說話并不影響嗑瓜子,又一把瓜子仁塞到徐修嘴里。
瓜子仁很香很脆,可是徐修感覺不到。他說,以巧取勝,說的容易,做起來難。
鐘毓說,我問你,黃山上的松樹千千萬,為什么只有迎客松如國寶一般?還有,水樺樹很普通,鳳凰山實際上是水樺樹的相思樹,為什么讓人流連忘返?
徐修瞪大眼睛,驚訝地說,黃山迎客松?鳳凰山相思樹?我的天,你不會叫我去挖迎客松、相思樹吧?噢,你不會讓我挖相思樹的,相思樹已老朽了,一挖就死。
鐘毓白了徐修一眼,說,挖迎客松、相思樹,你還真敢想。我問你,迎客松、相思樹為什么受到人們喜歡?
徐修說,為什么受到人們喜歡,除了瞎子不曉得,一般人都曉得,這兩棵樹長得好看、長得討巧呀。
鐘毓說,我再問你,兩棵枝繁葉茂的、高大的銀杏樹難找不?
不難找。
還得是一公一母呢?
嗯,也不難找。
這就照了!鐘毓一拍大腿,說,趁早把這兩棵一公一母大銀杏樹,在那個什么銀杏嘉苑小區大門處,分左右栽好,其他的地方,有多大的銀杏樹就栽多大的銀杏樹,能栽多少銀杏樹就栽多少銀杏樹,能趁早栽銀杏樹就趁早栽銀杏樹。
徐修說,有粉往臉上搽,是個好主意,只是這個主意太老套,不新,也巧不到哪里去。
鐘毓說,可以給這兩棵一公一母的大銀杏樹命名,就叫招財、進寶,你看個好?
徐修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托著下巴說,嗯,有點意思。哎,為什么要一公一母呢?
鐘毓說,虧你還是樹販子。銀杏樹,如果都是公的,或者都是母的,是不結果子的;有公有母,才能結果子。兩棵銀杏樹,當然要一公一母了。公母搭配,千秋萬歲!
徐修想,是呀,公母搭配,孕育生命,一輩又一輩,可不就是千秋萬歲嘛。
徐修說,雖然有點意思,不過還不夠巧。
鐘毓說,要想巧,就要俏。這兩棵一公一母大銀杏樹,要是有黃山迎客松一樣的姿色,還怕不吸引眼球嗎?
徐修說,廢話,你這不又是繞回來了嗎,我到哪去找長得像黃山迎客松一樣的銀杏樹?還得是一公一母兩棵大銀杏樹。
鐘毓手指戳著徐修的腦門,說,你真是笨雞生的蛋——笨蛋,人能整容、整形,樹為什么不能整?
徐修先是生氣,說我是笨蛋沒關系,說我是笨雞生的蛋,不就等于罵我阿媽了嗎?后又想起,鐘毓往常教訓兒子大頭,也是罵兒子是笨雞生的蛋——笨蛋。想到鐘毓連她自己都罵,徐修也就釋然。
徐修說,即使整也要有個基礎,有幾分相似才好整,吔,你別說,你們鐘家莊村口那兩棵老銀杏樹,還真有點像迎客松,而且正好是一公一母。
鐘毓大叫一聲,徐修!你怎么想起打我們鐘家莊老銀杏樹的主意?那兩棵老銀杏樹,是鐘家莊的標志,是鐘家莊的風水樹,同時也是證人,見證了我們愛情的,見證了你是怎么奪取我的初吻的。說到后來,鐘毓的聲音小了下來。
徐修心情很好,好多年都沒有下這樣的雪了。瑞雪兆豐年嘛,尤其是過年時的瑞雪。去年,徐修的收入蠻可觀。
大年初二,老規矩,徐修帶著老婆鐘毓和兒子大頭,從徐家莊到鐘家莊給老丈人、老丈母娘拜年。路不遠,加上有積雪,就沒有開車。雪地里,三人走著,兒子大頭個子已經比徐修高一大截了,還像個小孩一樣頑皮、興奮,時而跑到前面,時而退到后面,時而迂回到側面,不時地用雪團襲擊徐修和鐘毓。
鐘毓嗔道,多大的一個人了,還像小伢子一樣瘋?
徐修說,老子要不是手上拿著東西,不跟你小子好好打一場雪仗才怪。
一路說笑,一路打鬧。
這不是徐修嗎,你們一家不到鐘家莊給小伢子家公爹爹(外公)、家婆奶奶(外婆)拜年,跑到我們江村干什么?
走過得了,家門口還迷路,真是火車開到馬路上——出鬼(軌)了。
一家三口人掉轉屁股往回走,走著走著,鐘毓驚叫起來,徐修!怪不得我們走過得了,原來我們村口兩棵老銀杏樹不見了。
徐修四下一張望,說,哎呀,老銀杏樹是不見了。
這事是不是你干的?鐘毓盯著徐修說,徐修!你這個樹販子,我看你不是火車開到馬路上——出鬼(軌)了,而是閻王的老婆懷孕——肚子里有鬼了。鐘毓說著,嘆了口氣,唉,我這也是引狼入室,作繭自縛。
我干的?這世上又不是我一個樹販子。徐修叫起冤來,說,真要是這樣,我可就是發大財了。
鐘毓狠狠地白了徐修一眼,說,你就曉得發財。
你們兩個吵什么呢?兒子大頭說,這次,他看清了路,向通往鐘家莊的小路拐去,一溜煙跑不見了。
徐修和鐘毓,一前一后默默地往村子里走。忽然,徐修沒頭沒尾地說,城市遍地黃金,哪個又在乎你的鄉愁?
鐘毓沒吭聲,她發現徐修的本已挺直的背,不知什么時候又佝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