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18-08-20 來源:《紅巖》2018年第5期 作者:武稚
1
上午,張小志接到局里通知,要去蘇城參加培訓班學習。
這次培訓,人員來自全市各縣,有五十多人,規模也不小的。這樣的培訓,好多人都不愿意參加,成年人了,哪能像學生一樣被一關關許多天的,而且學習枯躁無味,結束還有結業考試、表彰評比什么的。但張小志不這么想,張小志感到生活沉悶,日子正一步一步走向失望的深淵,她想借這次培訓出去散散心。再說蘇城是個旅游城市,張小志還沒去過,自然是高興的答應了下來。
兩天后,張小志坐了一下午的車子,來到了培訓學校。在前臺報到時,卻發生了一個啼笑皆非的事,領隊的人根據她的姓名,把她想當然地誤會成男性,和一個男同學安排住在一起,張小志拖著行李箱打開房間的門時,看到一個粗壯的男人躺在床上,嚇了一跳,那個男人也同樣嚇了一跳。張小志氣呼呼地來到巴臺,正在找吧臺理論。吧臺里的一位小姑娘噘著嘴,責怪誰這么粗心也不能怪她。
兩個人都在爭論,從旁邊樓梯下來一個男子,他好奇地過來看一下,明白了經過后,對張小志說:“我和你換吧。”
吧臺里的小姑娘看了一下,說:“那換來換去還不是和男同志住,人家是女同志!”
那男子說:“我是單間。”
張小志抬頭看時,是一位年輕男子,有點面熟。男子穿著白色的襯衫,藍色的牛仔褲,他笑著站在面前。因為都是來培訓的,中間少了許多熱絡。
張小志問:“你一個人住?”
男子說:“是的,我住的是單間,你愿意住,我們換一下,我喜歡兩個人聊聊天,一個人住這么久有點著急。”
還有這樣的好事,張小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小志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喜歡上完課一個人在房間里寫寫東西,看看書,她正為兩個人住在一起相互影響而煩惱哩,沒想到這位男子有單間卻不愿住。
張小志還在愣怔,男子見張小志沒有回答,尷尬地笑笑說:“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是隨意問問。”
張小志趕忙說:“可以呀。”
兩人互換了房卡,本來很難辦的事,沒想到這么輕松就解決了。
上到樓上,張小志拖著行李箱走在長長的走廊里,走廊里鋪著黃色的地毯,行李箱拖動時,發出輕微的聲音,愉悅而輕松。
在走廊的盡頭,張小志找到了房間,用卡片在門上刷了一下,只聽滴的一聲,握住門把手一按,門開了。
實在是太累了,張小志一步跨進來,轉身用腳把門關實,插上房卡,屋里的燈就亮了。房子里只一個大床,潔白的床單,潔白的墻壁,潔白的窗簾。在淋浴間,張小志把衣服脫了,把皮鞋脫了,她覺得自己是個身披盔甲的秦俑,此刻在一件件地退去,露出真實的自己。一刻鐘后,她站在墻壁的鏡子前,用溫熱的毛巾把臉擦了,用梳子把頭發梳理了一下,鏡子里立刻呈現出一個精神飽滿的面孔來。張小志歪了一頭,瞅瞅自己,依然很滿意。再燒好水,給自己倒上一杯。做完這些,她拉開白色的被子躺到松軟的床上,疲憊的身子一下輕松下來。
一個人的空間,這是多么美好啊! 讓那該死的一切都成為過去吧。
2
上課了,張小志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被前排的一個背影吸引。她再仔細看過去,正是和自己換房間的男子。
他穿著細條紋的白襯衫,門外明亮的陽光撲在他的身上,增加了他身子微微動作的韻律,他的頭發短短的,舒舒散散的,像是才洗過,用電風扇才吹過或者只是用毛巾隨意擦一把,一根一根向外放射著能量。
她感到奇怪,昨天見他時,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啊,現在為什么有了呢?據說人在不同的場合可以呈現出不同的氣質,譬如一個人坐在馬路邊和坐在寬大的辦公室里,呈現出的氣質就不一樣的。
再看看自己旁邊的那個男人,年齡也并不大,但后背開始多肉、松弛,沒有了棱角,皮帶扣著腹部鼓鼓的肉,并且脖頸處也開始下沉,再看周圍的人,無一例外顯示出此種輪廓。
一上午的課,張小志聽得心猿意馬,有時她回過神來,感到臉一紅。她是一個老培訓了,從沒出現過這樣的問題。
放學了,大家都在往前走,張小志瞅了一個空子和男子一道往外走。他也看見了她,大方地問:“你昨晚還好吧,沒出什么事吧。”
張小志說:“那能出什么事。”她沒想到他還這么細心。
走到走廊,兩個人站了下來,相互介紹了一下,男子是鄰縣局里的,名字叫王愛李。張小志一聽就感到好笑起來,說:“根據字面意思,你爸姓王,你媽姓李吧。”
王愛李笑著真點頭,說:“我爸起的名字,就是土。”
張小志說:“不土啊,很有詩意。”
兩人寒暄著,就各自走開了。
張小志回到房間,在沙發上躺了一下,沙發時間長了,粗布的毛已磨平,呈現出舊色,張小志就用一塊大的浴巾覆蓋了一下。張小志雙腿翹在床沿上,很舒服。碩大的玻璃窗外,一棵樹的枝頭就伸在面前,她每一抬頭就能看到那些枝葉在風中婆娑著,仿佛在向她問候,她喜歡這樣的安靜,過了一會,外面的一個電話聲打破了寧靜。張小志趿拉著鞋,打開門一看,是同學周梅梅,她站在走廊的盡頭,面向著窗外在打電話,她已來這里打過幾次電話了。
周梅梅打電話的聲音有個特點,有時輕輕的,綿軟得讓人融化,有時是咆哮的,跺著腳,咬著牙,態度反差很大。憑著語氣,張小志能聽出她在給不同的男人打電話。
周梅梅聽到背后的門聲,一回頭看到張小志在后面,馬上掛了電話,然后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對張小志說:“咦,現在穿衣服不錯了,會打扮了,可比以前強多了,瞧瞧你以前怎么穿衣服的。”大概女人的寒暄都是從說衣服開始的吧,看著她嬉笑的神情,張小志知道她的心情很好。
她這一講,張小志還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穿衣服的。只好含含糊糊地應著,準備走人。周梅梅堵在她的面前說:“你看我穿這身衣服好看不好看。”張小志看了她一眼,周梅梅高挑的身子穿著月白色的連衣裙,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的高跟鞋,張小志說:“好看。”周梅梅又把手機伸到張小志的面前,點到手機相冊,把照片一張一張放大給張小志看。周梅梅紅色的嘴唇飛快地翻動著,這讓張小志感到很膩。
好不容易應付完周梅梅,張小志飛快地關上門,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周梅梅的能量還遠遠沒有散盡,她色彩斑斕像花蝴蝶一樣地飛。她像一朵大花,熱熱鬧鬧地開,熱熱鬧鬧地活,她有這種天分和妖氣。而她不需要,她需要的是放松,修復自己受傷的心靈。她在看科技頻道時,看到科學家在南極海洋發現一種海葵,在生命走到盡頭時,這種海葵只要把自己的身子緊緊地收縮在一起,過一段時間,就能得到重生,她現在何不也是如此。
3
時光在悄無聲息地流逝,張小志已沉浸在這短暫的培訓生活里。
這天,張小志接到老公電話,這個讓她的日子一步一步走向深淵的男人和她說不了幾句話,就又吵了起來,張小志很憤怒,她對著手機說,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我想安靜地生活,請你以后別打擾我。放下電話,張小志的心情壞了,她坐在沙發上發呆,原來這個培訓的世界雖然是美好的,但也是琉璃的,很容易被打碎,直到上課的鈴聲響起她才起身。
今天,張小志坐在離后門只三五步遠的桌子,這個座位顯然是為逃學者精心準備的。張小志終于在老師轉身板書的時候,輕拉后門疾走如飛地逃跑了出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要放松一下。
出了門,走不多遠,就是地鐵口,張小志坐了不知多少站,從另一個地鐵口鉆出來,正在左顧右盼時,卻突然看到王愛李也從地鐵口里上來。王愛李也看到了她,兩個人都驚訝了一下。
張小志說:“你怎么也逃課了。”
王愛李說:“你前腳走,我后腳就跟出來了。”
張小志說:“別有用心!”
王愛李說:“哪里,我是計劃好了今天下午出來走走的,哪知道被你搶先了一步。”
張小志說:“蘇城我還沒來過哩,兩眼一抹黑。”
王愛李說:“那你就跟著我走吧,我來過兩次。”
他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他的沉穩讓她感到妥帖。
沒來之前,張小志對蘇城就有了許多向往。蘇城是一個旅游城市,它的四時風光通過中央電視臺狂轟亂炸,已家喻戶曉。一路看著美景,張小志不免想起眼前的日子,心里仍感到很堵,便下意識地嘆息了一聲,王愛李扭過頭來,怔怔地望了她一眼,問:“怎么啦,不開心嗎?”
她趕忙抬起手掩著嘴唇,不好意思地說:“哪里,走吧。”
他說:“如果有不開心的事,可以對我說說,我幫你解決哈。”
她笑笑,想你能幫我解決什么呢?
他說:“有些事憋在心里,越憋越堵,但說出來就好受了。”
張小志猶豫了一下,還是吞吞吐吐地把和老公生氣的事,對他說了。
王愛李站了下來,望著張小志,說:“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天使,人間才有煩惱哈!”
張小志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她低下了頭,走了起來,說:“誰是天使!”
兩人邊走邊聊著,到了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一個有著好幾條商業街的大廣場,遠遠的地方還有一個高塔,露出風鈴的檐角。有一條河,河邊風景如畫游人如織,順著河岸是一條長長的木板甬道,兩個走在上面,腳底下發出木板咚咚的聲音。走了不遠,就就看到一個碼頭,水面上漂著兩條游船。
“上來吧,上來吧,船要開了。”開船的人一邊把馬達弄得嗚嗚響,一邊朝他倆呦喊。
王愛李站下來,看了一下張小志,意思是上不上,張小志說上,兩個人跳了上去。
游船轟鳴起來,卷起了一堆浪花,緩緩地開走了。船艙里有整齊的座位,里面只有一對小情侶,兩個小腦袋小鳥似的靠在一起。張小志和王愛李走上船頭,站著,迎面的風輕拂著,張小志的頭發飄揚起來。河邊的石階上,有婦女彎腰在洗菜,濯衣。兩岸都是一些民居,安安靜靜地住著一些老戶人家,老戶人家的花有時不小心從窗口探出來,一叢一叢的,想要張望什么人似的。
撐船的人每到一個石橋,就會講解那一座石橋是吳橋、三里橋,那里是一個窯群遺址博物館。
兩人在船頭看著,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色在慢慢地變化。
張小志喃喃著:“要慢下來。是的,要慢下來,而我們平時的生活太快了,讓人疲憊。”
王愛李用手指著船邊的流水,說:“你看流水多么自由自在。如果人能像流水一樣自自在在,隨遇而安,順勢而為,那是多么好啊。”
張小志指著岸邊的一棵小樹說:“看那棵樹是完了,彎彎曲曲瘦瘦小小,一輩子待在大樹下面,只能是做拐仗的料了。”
王愛李說:“拐杖樹也得活啊。拐杖樹不是活得好好的,人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呢,有什么過不了的坎呢。拐杖樹也有拐杖樹的價值啊。”
兩個人看著聊著,眼里和心里都有了一種水樣的波光。張小志的心里已輕松了許多,她把王愛李與課堂上的印象相對應,覺得那一刻的神性是女人內心的第六感覺,是超越五官的。而現在,他就站在身邊,仿佛是上帝特意安排的,雖然他與第一次的印象有著小小的落差,但她還是歡欣的。
兩個人這樣說著,迎面駛來一個游船,游船卷起的波浪,讓船搖晃了一下,張小志歪倒了王愛李的身邊,王愛李伸手緊緊地扶住了他。張小志的臉一紅,想回過身子,但她感到了王愛李的力量,她就勢倚在了他的身上。
船繼續往前走,但此刻兩個人都沒有了話語,靜靜地沉浸著,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兩岸的霓虹和商家的燈籠也一個一個地亮了,倒映在水中五顏六色的如夢幻一般,這正合適兩人的心情。她靠著王愛李,真不敢相信在這樣一個陌生、簡單甚至偏僻的地方,他們找到了共同的心跳。兩個人不由自主地把身子都往中間挪了挪,卻什么也沒說,沉默也許就是世間最好的語言吧。船慢慢地向前開,至于開向哪,誰會在意呢,永遠不停下來才是最好。
船到碼頭,兩人上了岸,走路時,兩個人的手不由自主地碰了一下,后來不知道是誰先牽了誰的手。
再乘地鐵回到學校,老遠就看到宿舍樓亮著的燈光了,兩個人站下,路燈的光透過頭頂的樹葉照下來,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有著灼灼的閃光,他輕輕地說:“今晚好幸福。”
她愣了一下,接著小聲地說:“我也是。”
為了避開同學們,她說:“你先走。”
他明白她的意思先走了,她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彎處,才走進去。宿舍大樓里,每個房間的門都是關著的,樓里面靜悄悄的。
第二天來上課,張小志心虛地看著周圍人的臉色可有異樣,一切正常,上課,心中釋然。裝著若無其事,正襟危坐地認真聽講。
4
王愛李是兩天后的夜里,來到張小志的房間的。
這天晚上,發生了一件事情。張小志看書睡得很晚,躺到床上,眼前一片漆黑,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冷不丁的出現了。張小志驚了一下,憑想像,張小志覺得這個聲音似乎是拖著一對翅膀的昆蟲,它慢條斯理地在往前走,并在它的身后留下兩條長長的車轍。
開了燈,果然是一個小甲殼蟲蹲在地板上,小黑瓜子一般大小,上面灑著一層銀粉。
張小志最怕蟲子,記得小時候,有一天放學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到前面一棵樹的枝頭上垂下一只蟲子,嚇得她哇哇叫著跑了回去,父親知道情況后,讓張小志帶著他,找到那棵樹,那只蟲子還吊在枝頭,父親把蟲子用棍子取下來,對她說這是吊死鬼,很普通的蟲子,不會傷害人的,然后一腳踩上去,父親抬起頭來,張小志早跑得無影無蹤。現在,房間里有了這只蟲子,讓她束手無策。緊張之中,她忽然想起王愛李,就給他打了電話,王愛李說馬上就來。
放下電話,張小志就后悔起來,這么晚了,讓一個男生到宿舍來,要是被別人看見了,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但她與那只小蟲子是不共戴天的,必須了除了它。她猶豫著,剛想打電話讓王愛李別來了,但門已敲響。張小志打開門,王愛李笑著站在門口,真的像電視里的一個鏡頭。她把他讓進屋,他剛要關上門。她卻回身把門開了半個,她覺得這樣才是光明正大的,如果關上了,才真的洗不清了。
張小志給王愛李講述小蟲的來歷,王愛李就笑了,說:“一個小蟲子就把你嚇成這樣,這個事交給我吧,就是一只老虎我也要把它打了。”
王愛李彎著腰在地板上找蟲子,小蟲子卻突然不見了,王愛李跪著找,蹲著找,趴著找,終于看到那只小蟲子緊縮在墻腳的地板線上,他撕了一塊衛生紙,準確地按住,按死它,送到垃圾桶里,張小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張小志站在身后看著王愛李干著這一切,但又幫不上任何忙,王愛李停下來,看著燈光下的張小志,張小志穿著白色的睡衣,頭發散披下來,腰間隨意地束著帶子,人和白天竟有著完全的不同,一種陌生的、隱秘之美在緩緩地飄落。王愛李拉了一下她的手,因為有了上次兩個人的旅游,這次兩個人的手便水到渠成地緊握在一起。王愛李上來要擁抱她,張小志朝后使了一下眼神,意思是門開著的,讓他住手。
王愛李不由分說,上去關了門,他緊緊地擁抱著她,他的唇就貼上了她的唇。張小志掙扎了一下,終于也不再避讓,兩個人的舌頭絞在了一起。他的一只手掀開了她的衣服,他摸在了她的身上。她用力地扭了一下,回避著,那只手又跟了上來。他把她放在床上,用力地覆蓋住了她。
張小志卻突然尖叫了一聲,他停了下來。她用雙手撐著王愛李的頭,望著他的眼睛說:“你第一天和我換房,讓我一個人住,就預感到了今天?”
王愛李愣了一下,他搖了搖頭說:“沒有,沒有。”
她用力地坐了起來,說:“我一想到可能是計謀,就沒勁了。”
王愛李也從激情中冷了下來,說:“你想多了,你誤解了我。”
兩個人都開始整理弄得凌亂的衣服,冷靜了許多。
王愛李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張小志說:“對不起,我還沒想好。”
王愛李也從激情中冷靜了下來,他喘息著說:“生活如此失望,為什么不放開自己。”
張小志驚了一下,是的,王愛李說得對,她心里何嘗不也想這樣,身體是自己的,自己可以自由支配。她何必要固守著那一切呢?只要是幸福,哪怕是短暫的,也值得自己付出。張小志垂下了頭,她甚至希望那只手再次伸過來。
王愛李看著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又俯過去。她感到他的熾烈的呼吸貼著她的面孔在游走。
張小志仍不由自主地阻擋了一下。
張小志說:“你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王愛李看著她,感到很沒趣,他起身慢慢地走了。
“為什么?”平靜下來,她一個人在內心里問自己。
“不為什么,我仍需要干凈,我仍希望干凈。”一個聲音在回答。
“可是生活已經破敗不堪,你一個人守著干凈還有意義嗎?”內心里的那個人在說。
還是那個聲音在回答:“感情上的干凈或不干凈只來自于內心,內心里認為干凈的,才是干凈的,否則便是不干凈的,不能說是為了誰。”
內心里的那個人說:“啊,你已被捆綁住了。”
張小志顫抖了一下。
張小志長長地出一口氣,關燈,剛閉上眼睛,又聽到拖著翅膀走動的聲音,只是那聲音比剛才急促了一些,稠密了一些。張小志有點絕望了,她跳起來打開燈,趴在地板上瞪大眼睛到處尋找著蟲子,尋到一只,按死一只,尋到一只,按死一只,她的身子爆發出一股神奇的力量,她勇敢地戰勝了自己!
最后,她累了坐了下來,看著滿地的紙團,她覺得奇怪今晚怎么有這么多的蟲子?她好奇地小心地打開一個紙團,里面卻是空的。
那么多的蟲子是來自自己的內心嗎?張小志驚訝不已。
5
一個月的培訓很快就結束了。
班子里已有了一些流言蜚語在暗地里傳開。
這天吃過晚飯,張小志在校園里散步,路兩邊的草地,經過修剪后,平展展的,一片茂盛,這種綠色沒有一點雜色,仿佛油畫一般,不遠處有幾棵香樟,像巨大的傘張開著。這時王愛李從后面追了上來。自從上次在宿舍里拒絕王愛李后,兩個人好長時間都沒有聯系過了。張小志見是王愛李,臉上先紅了一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王愛李小聲地對她說:“哎,班里在傳緋聞,你知道嗎?”
張小志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以為上次王愛李到她房間的事,被別人知道了。張小志緊張地問:“你什么意思?”
“別這樣看我好不好。”王愛李說,“班里在傳周梅梅的事?”
張小志問:“什么事?”
王愛李說:“傳周梅梅是她領導的小三,最近她的領導出事了,她可能也會受到牽連。”
“哦。”張小志張大了嘴,她還真不知道這件事,她一回房間就看自己的書,時間過得飛快。她這才想起,這幾天周梅梅沒有來走廊上打電話了。
王愛李看到路邊的石頭逢里,開著一朵蒲公英,蒲公英圓圓鼓鼓的,白色的花球看上去十分的浪漫,他就彎腰掐了下來,遞到張小志的面前,張小志用手接了,放到嘴邊吹了一下,那些花朵就像降落傘一樣飄遠了。王愛李笑著就跑到前面去了。后面又擁上來幾個同學,他們說說笑笑地從身邊走過。
明天就要離校了,這天傍晚,大家吃完飯,都站在走廊上唱歌,一排男子面對樓下的一排女子,一起一伏地唱著,比賽一樣。女生唱完,男生接著唱,接著是一陣大笑。
張小志也參加到女生隊伍中,她很少唱歌,在大家的感染下也鼓起勁唱了起來:
“哎,你歌哪有我歌多,我有十萬八千籮,只因那年漲大水,山歌塞斷九條河……”
大家鼓起掌來,張小志沒想到自己唱歌還不錯,和大家一起開心地笑著。
接著,又有男同學唱起來,男同學的歌聲雄渾高吭,仿佛能穿透樓的墻壁。
突然女生宿舍里響起一聲砰的開門聲,只見周梅梅披散著頭發走出來,她揮舞著手大聲地吼叫著:“不要在我的門口叫好不好,老娘受不了。”
周梅梅的聲音太刺耳了,大家立即靜了下來。但不知誰小聲地哼哼了幾句,接著歌聲又像山洪暴發一樣響了起來。
周梅梅回到房里,拿出喝茶的玻璃杯子摔在門口的走廊,尖銳的聲音像炸彈一樣響起,震懾住了眾人。大家都在議論著,有的人說她今晚喝了不少酒,有的人罵她以酒裝瘋,有的人勸她冷靜一點,不要感情用事。本來快樂的場面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場暴風雨。
張小志和幾個同學來到周梅梅的門口,問她怎么回事,想安慰她一下。突然,周梅梅伸手打了一位男同學的一個耳光,男同學暴跳如雷,用手捂著臉大聲地呵斥周梅梅:“你怎么打人,你為啥打我!”
“老娘不開心,就想打人。”周梅梅并不怕,正定地回答道。
周梅梅打人了,這太出乎大家的意料,男同學還要上前理論,但被人拉開了。
“算了,用你的痛苦來換取她的快樂,有何不可。”有的人嬉笑著勸說,這種勸說倒有了黑色的幽默。
“切,那你們咋不讓她打。”男同學生氣地說。
大家在走廊上吵吵著,周梅梅打了人后,頭腦也清醒了一半,不再鬧了,回到房間關上了門。
過一會,大家各自回去了,走廊上又恢復了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拖著行李箱、手提袋、塑料袋,拖拖拉拉地從宿舍大門魚貫出來,去上停在門口的大巴車。
張小志頭戴一頂桃紅遮肩大擺太陽帽,背著一個絳紫的雙肩包,身著寶藍長裙,身后拉一個大行李箱。幾個人跑過來幫著她,使勁把那個大李箱往車肚里塞。
張小志坐下來,她四周瞅瞅沒有看到周梅梅,倒看到王愛李坐在前排的椅子上,一動沒動,好像沒有看見她似的瞅著窗外,但張小志想,剛才大家幫她拉行李時,他一定看到了她的。
張小志正遐思著,手機叮的響了一下,她打開手機,只見群里出現一條微信,她點開低頭看了起來:
親愛的同學們,我們突然間就分別了,一個月的時間在歲月的長河里只是一瞬,但在我們的記憶里卻是長長的。如果我們有過美好的事,就請大家在外面廣為傳頌;如果我們有過不愉快的事,就讓它隨風飄逝吧,不要再回頭。
生活需要重新開始,祝每個人都是幸福的。
大巴車轟鳴著拉著大家,咣當咣當地上路了。張小志從車窗向身后的校園望去,校園的樓房掩映在一片濃蔭里,校園的上空是蔚藍的天空,如煙的往事如禮花燦爛,又瞬間消失。幾個小時后,他們又將回到工作的城市,回到生活的原點,而張小志的心里卻有了勇敢面對一切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