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24-04-01 來源:安徽作家網 作者:安徽作家網
近期,我省作家王華詩集《月光下的采石河》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
該書以長江馬鞍山區域最大的支流采石河為背景,以故鄉農村、流域內城市以及大工業為切入點,寫這片多情而厚重的土地在百年進程中發生的巨大而深刻的變化,表達出作者對其故土及精神原鄉的懷戀與熱愛。詩集分五輯,收錄了作者近年來創作的百首詩歌,作品以不同的生活視角和獨特的美學特征,反映出作者對生命和自然萬物的敬畏,對生活本真和人生意義的細致觀察與理性思考。
故鄉一片月(自序)
王華
我是從小就在采石河邊長大的。
作為長江下游安徽馬鞍山境內最大的一條支流,這條河流的上游就在我的家鄉董耳山的東坳里。那里是無垠的田疇、連片的水塘和縱橫的溝渠。每年開春,從董耳山東麓融化的雪水和充沛的雨水,共同滋潤著東坳里的每一片植被,說是水草豐美、蒼翠欲滴,那是一點也不為過的。
那時候,采石河河道較寬,河水清澈。從長江洄游過來的魚類在這里產卵。江蟹、鯽魚、草魚之類的也有很多。村里的一位瘸腿的老裁縫,每天傍晚都會提著一盞馬燈,墊著幾捆稻草,靜靜地守在那里。半夜里,江蟹只要看見岸邊的亮光,就會魚貫上岸,順手就被老裁縫丟進事先準備好的竹簍里。
兒時就已記得,采石河流域共有三座石拱橋,上游的石拱橋被周圍百姓們稱作“和尚橋”。大小三個孔洞,全是青石板壘砌。橋面的青石則有不同的顏色和花紋,青色、白色、紅色、黑色,紋理各不相同,但都是經過石匠的精心鑿刻和匠心雕琢。橋面、橋身的片石之間嚴絲合縫,都是用糯米、黏土混合而成,歷經一百多年風雨,石拱橋依然十分堅固。村里的老人說,原先,和尚橋上有護欄、石獅等裝飾物,橋的兩岸也是十分的繁華。商家、店鋪、診所、住戶一應俱全,就連當年的鄉政府也設在此地。橋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橋下的流水潺潺西去。常常有長江上的船隊、漁民來此歇腳,順便來到鎮上置辦些米油醬醋等生活用品。
小鎮后來的衰落,全是因了1949年后長江流域的那次洪水。從長江倒流而來的洶涌浪潮沖進采石河,幾乎席卷了小鎮人家所有的房屋、店鋪,就連石拱橋上的護欄、石雕也未能幸免。洪水退去,小鎮再也恢復不了當年的繁華。人們紛紛離開家園,另擇他鄉而居。只剩下一座許家祠堂和一座孤零零的石拱橋。
從清末初建,到太平天國、民國戰亂、抗戰時期,再到新中國成立,每段歷史都曾在故鄉的這座拱橋上留下過深深的印記,石拱橋就如同一位滄桑老人,向流水訴說著昔日的繁華和曾經的過往。
河道依舊,流水淙淙。
惟一遺憾的是,那座與我的童年形影不離的石拱橋早已不復存在。后來,在外讀書、教書,在政府機關任職,一路顛簸又鬼使神差般回到采石河流域內的一座特大型黑金屬礦山,命運仿佛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礦山距離我的故鄉咫尺之遙,只不過回到原點,人生已過半程。
只有半程的人生,沒有半程的月亮。
每每回到采石河,看到月光灑落在靜靜的兩岸,我的心里就會涌起莫名的感動。我寫采石河,寫自己的故鄉,寫流域內大工業磅礴的氣勢和新型工業化成果的恢弘樂章,都是因為離不開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
從一首琵琶曲里翻山越嶺八千里
從一條大江孤舟遠行八千里
從一聲呼喚中風雨兼程八千里
從一本線裝的長卷里長歌當哭八千里
從相見恨晚的前生,到紅塵滾滾的今世
我怎么也離不開,卻怎么也靠不近的
月亮啊
……
我寫父親:“被你扛回來的一大堆柴禾/就堆在土墻的屋檐下/它們肋骨般整齊地排列著/敦厚的木頭,倔強的木頭,潮濕的木頭/總是讓灶臺邊的祖母/嗆出了眼淚/如今,隔著一層黃土/你踏踏實實地進入了夢鄉/眼前,是一蓬蓬茂密的青草/可我為什么覺得,那些青了又黃/黃了又青的墳頭草/是你親手背回的 一堆堆柴禾”。
我寫母親:“驚蟄過后/我的母親開始育秧/她把一筐珍藏了一年的稻種/在河邊洗了又洗/就像洗她年輕時嫁給父親的/一件新衣裳……/陽光、水、土壤、空氣/所有這些生活的元素/被母親勤勞的雙手調和到一起/一畦畦秧苗茁壯成長/蔥蔥綠綠的春天/怎么看,都像是母親搖我的搖籃”。
我寫故鄉土地上的巴根草:“這種最接地氣的草本植物/在我的老家隨處可見/兒時放牧,踩上它就不會硌腳/當作地鋪,天上的白云就成了我的羊群/野地里,叫一聲它的乳名/巴根草又會長出一截/兒時,父親帶我鏟滿一車草皮/匱乏的年月,在鄉下/它們與牛糞一樣,成為灶膛最好的燃料/炊煙裊裊,生命接續成巴根草的樣子/取之于貧瘠,用之于貧窮/巴根草,是老家土地上綴滿的補丁/我知道有一種低總是低于塵埃/我知道泥巴地里,有一種草的名字/永遠為土地屈膝”。
詩歌源于生活,又為現代生活所觀照。數十年間,隨著當地政府大力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綠色轉型,采石河流域以及我的故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在與新時代共呼吸、同震蕩,用不同的生命直覺和理性思考與自然萬物相融會,讓詩歌的美學特征更加豐厚而新穎,這些都是我孜孜以求并且努力嘗試的。
在有月光的晚上,不妨仔細想想:艾青有他的大堰河,魯迅有他的魯鎮,沈從文有他的湘西,汪曾祺有他的高郵,福克納和馬爾克斯有約克納帕塔法、蘇克雷。從尋根,植根,再到扎根,大量生動的故事、鮮活的語言和深刻的思想蘊藏其中,中外名家如此,我這樣的“巴根草”更是如此。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現在讀來,才有一種抵達了的釋懷。
其實,穿過村莊的這條河流,一直就流在我的生命里。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是這條河流的魚兒,永遠游不出故鄉的情結。桃花開,梨花白,春草生,秋葉落,一年又一年,到了最后,連最親的親人也會離開我們。
但更多的時候,守住一條河流,就是守住我們的精神原鄉,守住我們的文化和血脈,守住我們時而堅強、時而脆弱的痛。
王華,安徽當涂人,詩歌、散文、報告文學和藝術評論均有涉略,迄今已在全國CN類報刊雜志發表近百萬字的文學作品,出版詩集《琴石》《月光下的采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