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發布|作家許俊詩集《歸羽》出版發行

序

1

現在我贊同你在詩中所言，“河水本質是憂郁的”。特別是本該雨水豐澤的季節，怎奈河道斷流，石頭裸露，一句真言脫穎而出，仿佛一次教誨讓語言擦亮內心的閃電。

你在文字中苦苦經營的大河，當然是虛構的。

它是寫作者自我面壁的道場。它為語言和人心運送良知且勤于探索生命的真相。它存在于科學無法定位的那個地方。是的，在科學無法定位的那個地方，它白紙黑字又波光粼粼，月光與星子幾乎把它燙傷了。這大河生產夢境，也令夢境破碎。生產矛盾，也在矛盾中自我開解和療愈。它有人的呼吸與吐納。也有人的寸關尺與精氣神。

眾所周知，命運是一個大詞。煮沸大河的落日可以囊括其中，動靜枯榮的草木可以囊括其中。你在文字中苦苦經營的大河，它像土地一樣生產孤獨因而擁有孤獨。它的神來之筆有山巒倒影，有白鶴孤鳴。它一生都在反對命名，卻一生都要背負被命名的命運。

它激越過，浩蕩過，現在它接受了平緩和清澈，像我們致力學習的，平靜的敘述。

它永遠不走回頭路。

它是有豁口和觸角的，給州省人家以覺醒的力量。它流經的版圖約等于耳鼻口舌心意。恒河沙恒河水，也無法將之灌滿與填充。

它的鄰居是燈火。它的籍貫是情感。以水論道，大河是辯證的哲人。

是誰說過，迷路的時候，可以順著河邊走，河水會帶你回家。

2

你把大河寫過了，接著又寫燈火。這燈火，讓寒徹骨的大河，自此有了暖意。也讓寒熱往來的人間，有了悔意與惆悵。

在語言的大河獨自撐船，是一粒燈火。語言樸素如白頭，是另一粒燈火。

所以啊，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走累了，就去河邊照一照自己。渴了，就像牲口一樣低頭飲水，親近生命的本源。

作為基層醫務工作者，我認識的萬家燈火從來真實不虛，它們務實且小心翼翼呵護各自的窗口。尤其在新冠疫情之后，這燈火，讓我感動得想哭。

這燈火，在暮色四合的夜晚可以照徹肥東縣，安徽省，也可以點醒方言里的歸人，母語里的過客。所以我們常常殺酒于小縣城，我們說酒是糧食精，暖胃又暖心。所以我贊同你的說法：燈火及物。燈火以己為餌。燈火陷于留白。燈火敘事。

燈火釀酒，我們甘為盛酒的容器。這容器空曠而又辛苦，審美幾乎被他用舊了。所以我們說比喻是沒有辦法的事。沒有辦法也是辦法之一種，你經歷過，你就明白如何突圍，如何建設并呵護它，當然，我說的是語言。

3

在雪的即景中寫湖，在湖的意境里寄雪。

雪是湖的火焰，湖是雪的破綻與嘆息。這樣說，我們皆是悲觀的。

時代至此，物是人非，科學還在談論智能和量子。

好在梨樹還是老樣子。閃電還那樣干凈。藥方還那樣苦。

雪是我們虛構的真身。它有六邊形的鋒刃。

我們說湖水自古就是一張吃人的大嘴。我們是悲觀的。

生死皆是抄襲，那么我們寫作與活著的意思在哪？亦或許我們對于意義的探尋已久，才忽略了審美本身，也需要腔調與態度。

一顆梨樹在湖雪的氛圍里成為梨樹而不是榆樹或槐樹，這梨樹即是我們寫作上的孤本。所謂詩言志，我們的任務不是描摹，而是再造一個季節一個湖。讓島嶼成為詞語的偏旁。讓雪，成為妙有和言不盡。

不得不承認，我們在失落處寫詩。約等于湖水告訴我的，我卻不能向你轉譯。

4

你把大河，燈火，湖水與大雪寫過了，你接著寫村居。這是你的理想國。

作為城鄉結合部的故鄉，大概都已拆遷了。回不去并不代表不可得。語言的再造功能，替我們保留那里的磚瓦榫卯。

炊煙并沒有死去，它永遠是故鄉上空的神來之筆。

蘆葦的一生與我們多么相似。苜蓿和紫云英多么平凡，卻又成就詩經里的不朽。

鄉愁是一個舊詞，那里的空氣和水是新鮮的。

糧食和風物皆有藥性。可明目，可疏風，可解郁。

橋梁是一種旁白，河流是一種標注。麥田與稻花是一種圖騰。母親約等于宗教。

在審美里下雪，落在現實的廢墟里，也落在精神的瓦片上。

你的語言多好啊：“霜在你的頭上漂泊，白在你的兩鬢落戶”。

“那么多星星，都有倒刺”。僅這一句，就值得我飲盡碗中燒酒，然后推門而出，去院子里仰望星空。

此時蛙聲迭起，有漢語里貼心貼肺的善意。

5

記得你第一次來我居住的小鄉村，是騎行。當你出現在我家門前，那時大雨初歇，頭頂灰云黑云轉而白云。古人說貴人出門多逢雨，古人說的對。

去年夏天，你和巨飛一道來楊店看望我重病的老母親。老人家當時已不能言語，不認識家人和親朋。炎炎夏日，你們沒喝一口水就匆匆告辭。我欠你們一頓飯，我一直記著。

其實我多想你們能留下，陪我喝頓酒，喝到盡興處，扶著墻根大哭一場，因為我要成為孤兒和守靈人了。

這次你把即將出版的詩集打印成冊，囑我寫幾句。以上就是我要說的。

或許還可以再多說一句：往死里寫能活，往死里活能生。以此共勉。

是為序。

宇軒

寫于2023.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