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速遞 | 作家儲劉生長篇小說刊發《今古傳奇》

近期，我省作家儲劉生長篇小說《蛻變》發表于《今古傳奇》2024年1月末（總第724期）。

蛻變（節選）

儲劉生

萬事有因

天光大亮，細碎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里摸索進屋，傾斜在床沿上，滑落至地板。麗娟躺在床上想伸手觸摸，陽光卻爬到她手上。麗娟翻開手掌抓握，似乎有一股力量握在手心，瞬間她有了精氣神，心也跟著亮堂起來。

麗娟醒得早，每個夜晚都是她的噩夢。只因心里裝的事情太多，哪怕睡得再晚也是輾轉反側，寤寐思服，難以入睡。清晨她剛想閉上眼睛，卻又被屋外的鳥叫聲吵醒，被樓下80歲的婆婆鍋碗瓢盆的聲音驚醒，被毫無頭緒的煩躁折磨醒，被一天到晚無所事事的人們在背后指指點點的憂郁驚醒。

麗娟起床，拉開窗簾，屋子瞬間被初夏的陽光填滿。麗娟看向窗外，屋后的小山樹木蔥蘢，錯薪翹翹，翠綠欲滴。霧氣稀薄如紗幔在樹間縈繞，鳥兒撲騰著翅膀歡快地跳來跳去，穿梭其間。霧氣被折騰得更加淺薄、輕飄、透明。

鳥聲關關，其鳴喈喈，天籟之音悅耳動聽。麗娟毫無興趣，在她聽來反而有些煩躁，有些吵鬧。以前可不這樣，她是一個熱愛大自然，喜歡音樂的人。她還經常唱些流行歌曲和家鄉的黃梅戲。自去年丈夫國豪過世后，她就再也沒有了好心情。太多的壓力讓她透不過氣來，活得太累。麗娟對生活失去了信心，沒有了盼頭，看透了世態炎涼，就破罐子破摔。她整天吃了飯就是打麻將，半夜三更才回家。

麗娟目光遠移，那片草木豐茂、荊棘蔓蔓、雜草萋萋的山坡上，不少墳塋湮沒其間。獨一處麗娟經常刈棘除草，綠色淺薄，插著紙標的墳包格外顯眼，那里埋葬著她的大兒子。墳頭的紙標是清明節帶小兒子一起插上去的。將大兒子葬在屋后也是麗娟強烈要求的，她只想離孩子近些，隨時可以看看，可以在心里和他說說話，以寄思念。

大兒子的死一直折磨著麗娟，是她一輩子的痛。14年前，要是丈夫有點兒責任心也不致如此。世上沒有后悔藥，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種什么因結什么果。

有風吹過，樹葉婆娑。被日頭、雨水和時間侵蝕而色淡的紙標在風中飛舞，像調皮鬧騰的小孩，想掙脫束縛。麗娟似乎看見了那張晝思夜想的臉，那有些憂郁，有些不舍，有些撒嬌，有些迷惘的臉帶著微笑，在向她打著招呼。麗娟不由自主地張開雙臂，想去擁抱，只有微涼的風滑過手臂，在她心里刻畫出痕跡。

麗娟眼里噙滿了淚水，視線越來越模糊。樹間的霧散了，麗娟的心里又增加了一層思念。堆積厚實的思念皴裂開來，只有痛苦。她捂著胸口，臉色有些難看，回身坐到梳妝臺前。

梳妝臺是從家具店賒來的，家里大部分家具和裝修材料也是賒來的，包括建筑工資也都沒有付清，還有好多外債。這些重擔都落在麗娟身上，她不敢想。只要想到這些，她就會煩躁、頭疼。畢竟麗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多年來過慣了輕松日子的女人。任何一點點的壓力都會把她擊得粉碎，何況還是致命的。她不知何去何從，不知何時是個頭。麗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債是丈夫欠下的，人死債爛，自己要留點兒錢過好以后的日子。

梳妝臺上有一面大鏡子，臺面擺放得很凌亂，水杯、降壓藥、化妝品、面膜、發夾，一家三口的合影隨意放置。麗娟看著照片里微笑的自己、丈夫、孩子，心里悵然若失。照片里的孩子是她的第二個兒子。自有了他以后，夫妻倆孤寂的心總算有了希望。可是自丈夫過世后，小孩子變得更淘氣了。初一下學期就輟學了，整天和一幫不良少年鬼混不歸家。別人都說是自己不管，可誰又知道她心里的苦呢？兒大不由娘，麗娟哪管得了。這些都是環境造成的，是她和丈夫的不良習慣和職業造成的。麗娟只有無奈，只得嘆息，隨手把照片翻轉過來。眼不見心不煩，過一天算一天。

鏡子里的麗娟蓬頭垢面，臉色慘白，歲月的痕跡已在她的眼角鐫刻出魚尾紋。曾經的她身材曼妙，皮膚光潔如綢，惹人垂涎。這兩年麗娟如行尸走肉般活著，經常熬夜、失眠、滿腹心事，身上有了贅肉，臃腫了不少。麗娟扭過頭去，不敢多看。她拿起半杯昨晚喝剩的涼開水吞服了一粒“苯磺酸氨氯地平片”。冰涼的感覺從她喉嚨一直流到胃里，麗娟打了一個哆嗦，心也跟著打了一個哆嗦。冷，瞬間從她心底深處蔓延至全身，尤其是腳下，特別冰冷麻木，她低頭一看，自己竟然是赤腳。

麗娟吃降壓藥有一年的時間了，以前無所謂，不當回事。丈夫國豪因腦出血過世，用生命代價換來的慘痛教訓，她才開始吃的。

麗娟洗了臉，化了妝，描了柳葉眉，穿上赪色的風衣，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衣領，擺了個pose，很是滿意。她瞬間容光煥發，疲勞、憂郁、煩惱一掃而光。人靠衣裝馬靠鞍，一點兒都不假，麗娟深信一點，女人就得梳妝打扮才會美麗。

麗娟走下樓梯，駐足回頭看向兒子的房間。這幾天他都沒回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打電話也不接，發微信半天才回，只說在外面玩，再發信息就沒了回音。

門關著，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格格不入都被一扇門擋住了。那是孩子的空間，從不允許別人進去。鑰匙有四把，兒子帶走了其中一把，其他的鑰匙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那扇門，麗娟無數次想打開，最后還是隱忍沒有實施行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孩子也一樣，長大了，翅膀硬了，也該有自己的隱私。做父母的沒有權力去窺探。就好比自己，婆婆老是嘮叨，心里就特煩，恨不得吵上一架才解恨。與其這樣，還不如做個糊涂的人，省得惹人煩，惹人厭。

麗娟下了樓，婆婆從菜園回來，袺滿新鮮蔬菜。有五月梅、黃瓜、西紅柿。這些都是無污染的綠色食品，在城里很金貴，但在農村家家戶戶都有，不值錢，也賣不掉，吃不完，就用來喂家禽。這些喂豬倒是最好的。近十年來農村都不養豬了。一頭豬從年頭養到年尾才一百來斤，不劃算，還是買來更實在。豬肉少吃點兒就是。農村禽類多，蔬菜多，總不會厭口。

麗娟不想跟婆婆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家里的事也不做，說什么都是蒼白無力。

見麗娟走下樓梯，準備出門。婆婆開口了：“飯溫在鍋里，你吃點兒飯吧？”

“我不吃，肚子不餓。”本不想回答的麗娟見婆婆滿頭白發，兩手牽著裝滿蔬菜的衣兜站立在那，于心不忍，還是回了句。

“那你再打電話給俊偉，叫他早點兒回來。你要管管他，不要讓他在外學壞了。”婆婆憂心忡忡地說。

“我管得住嗎？還不是你們從小慣的。我一說孩子，你和他爹就護著，‘孩子還小，不懂事，你干嗎罵他、打他，要好好說。’你現在怪我啊？！你們就是這種教育方式害了大的，又害了小的，害了你兒孫的一輩子，我也是跟著倒了血霉！”麗娟像是被點燃的炮仗，連珠炮似的話語猶如一支支離弦之箭射進婆婆的心口，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心痛如絞。

婆婆呆立當場，木訥得如同一件放置在旮旯里多余的、老掉牙的泡桐家具一樣讓麗娟反感。她急促地出門，什么也不想多說了。“砰”的一聲，隨手猛地關上了大門，那刻婆婆被驚得衣兜里的蔬菜散落了一地。

儲劉生，生于1979年，安徽岳西人，宿松縣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安慶市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有作品發表于《今古傳奇》《安徽工人日報》《池州日報》《安慶晚報》等。曾獲宿松縣第二屆文學藝術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