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22-08-26 來源:安徽作家網 作者:安徽作家網
中篇小說《在希望的田野上》作為2020年安徽省中長篇小說精品創(chuàng)作工程項目入選作品,發(fā)表在《長城》雜志2022年第4期。
其實,虛構只是幌子
楊小凡
現(xiàn)實主義小說必須依賴于現(xiàn)實。但是,好小說永遠不是記錄現(xiàn)實本身。
在現(xiàn)實生活中,每天都發(fā)生著數(shù)不盡的離奇故事和事故,很多時候肯定是作家想象不出來的。這些故事和人生事故爭奪著人們的眼球。然后,這些都是表象的、淺層的、虛浮的,真正打動人心、讓人深思的并不多。這時候,人們期待的是超越現(xiàn)實中已經發(fā)生的,好的小說文本。但是,現(xiàn)實中這樣的小說文本并不多,讀者對小說家和虛構便很失望,這也正是對虛構和小說的希望與期待。
這是我多年以來,堅持現(xiàn)實主義小說創(chuàng)作的體悟,也是動力所在。
脫貧攻堅戰(zhàn)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次杰作。對于現(xiàn)實主義寫作者,是有應該有自己的聲音和思考的。為了寫這個小說,我參加了對貧困戶三年的幫扶活動,幫扶了三個扶貧對象,與他們溝通,見證他們一點一滴的變化,深入了解他們內心深處的所思所想。同時,閱讀了全國扶貧先進個人焦鳳君先生四年的扶貧日記。他是駐村第一書記,每天都與扶貧對象和其他村民生活在一起,他同時又是位詩人和作家,日記記得十分詳實,每天堅持兩到三千字的記錄。不僅如此,我還陸續(xù)進行了二十多次不同對象的采訪。可以說,這個小說是花時間最多,花精力最大的。
但是,提筆創(chuàng)作時的困難也最大。大就大在,我掌握的與此相關的鮮活事實太多了,多到一度放棄用小說這種形式,想去寫一部報告文學了。因為優(yōu)秀的非虛構文本太多了,那也不是我的初衷與優(yōu)勢。于是,我把這些資料和自己的扶貧經歷擱置了下來,以至要放棄這個創(chuàng)作的計劃。
相對于現(xiàn)實生活,小說的虛構是相對滯后的。
小說需要作家對發(fā)生過的現(xiàn)實進行審視和再創(chuàng)造。小說的虛構不能是現(xiàn)實翻版,要通過虛構去整合創(chuàng)造出一個全新的超越現(xiàn)實、更接近現(xiàn)實本質的文本。小說家的使命是要表現(xiàn)和探究現(xiàn)實及其本質,而不是摹寫事實本身。
時間過去了一年多,我感覺第一手資料都快忘記了,才開始重新構思這個小說。
這時,虛構的人物形象出來了,人物命運也清晰了,原來那些親歷和日記中的細節(jié)浮出水面,迅速的把這個人物塑造得越來越骨架堅硬、血肉豐滿。以新的視角,力圖解構脫貧攻堅中的艱難、矛盾、沖突、糾結,以豐滿生動的細節(jié)揭示和反思農村、農民的物質及精神的困頓與異化,從反向切口,通過眾人及主人翁夏雨的交互敘述,塑造和凸現(xiàn)一位在這場攻堅戰(zhàn)中,奉獻、忘我、創(chuàng)新、親民的好干部形象。
但這個小說并非高大全式的歌頌,而是,以更接近本質真實的虛構來詮釋我的所見所思。小說絕不是現(xiàn)實的記錄,也不是歷史本身,但有時它比歷史還要更真實和深入。在小說的文本中,虛構其實是事實的幌子,它是對事實的鏡像、過濾、冶煉、提純、淬火、審美!
這應該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題材小說家的永遠追求。
在希望的田野上
……
夜深了,偶爾傳來幾聲狗叫。狗叫聲停了,夜顯得更靜了。
孔定平還是不能入睡。他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心情很復雜。
他在為夏雨的死而傷心。雖然,夏雨來村里后,第一個就給他辦了難看,但他還是從心里佩服夏雨。他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也不把人一眼看死,一是一二是二。雖然,他把自己告訴上了法庭,在鄉(xiāng)親們面前丟了丑,但畢竟把他的媳婦吳晴花給治收斂了許多。
這還得從夏雨剛來到齊家說起。
夏雨來到齊家寺,走訪幾天后,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突出的問題,那就是村里有不少老人得不到子女的贍養(yǎng)。有的貧困戶家,有兒有女,兒女住著大房大屋,卻把父母的戶口撥開,讓父母住在黑乎乎的老屋里,父母獨立為戶,年老體衰,無收入來源,美其名曰:貧困戶。把孝老的責任推給政府,進而,推給扶貧干部、村干部。
在走訪中,聽得最多的是群眾對扶貧的怨氣。
幾乎人人都說扶貧不公平,都在哭窮,有的住著寬闊的房屋,卻說自己從來沒得到政府送來的米、油等照顧,吃了不少的虧,算下來,自己最貧困,自己應該得到政府的照顧。幫扶干部對貧困戶不是親娘勝似親娘,不是買油就是買米,甚至,不少幫扶干部給貧困戶,買雞買羊買豬仔。于是,催生了人人哭窮,人人爭當貧困戶,“要懶懶到底,政府來兜底”。
貧困戶的收入核算中,子女贍養(yǎng)費是重要的一筆合法收入。
但實際操作過程中,卻有很多子女并沒有支付這筆費用。這其中有三種情況:一是,子女不愿意給,生活過得也比較拮據(jù);二是,老人心疼子女,不愿意要,找政府要;三是,老人和子女串通好了,就說子女窮,出不起。
孔道三就屬于第一種情況。
他兒子孔定平是個小包工頭,妻子吳晴花在鎮(zhèn)上超市做售貨員,住著三層小樓,家庭收入在齊家寺,應該算是較好的。但是,吳晴花堅決不同意給孔道三生活費。夏雨找孔定平和吳晴花談話時,孔定平說他是想給,但不當家,吳晴花說孔道三前些年沒幫助他們帶孩子,就是不同意給。
夏雨覺得這一個很不好的現(xiàn)象,必須想辦法扭轉。
他就去做孔道三的工作,要他起訴兒子孔定平和媳婦吳晴花。開始,孔道三不愿意。夏雨就讓村主任孔敦化去做工作,說這只是嚇一嚇吳晴花。如果你不起訴,就把你的低保戶給取消。再說了,這也是嚇一嚇村里其他不孝順父母的人。我們齊家寺是以儒家文化為傳承的,現(xiàn)在成為這樣子,真是世風日下。孔道三讀過幾年書,算是開通的人。最終,他同意起訴兒子。
夏雨給縣法院商量,最終以流動法庭的形式,把這個案子的開庭地點,選在了齊家寺村部。開庭那天,村里要求每戶必須來一人旁聽。
這次開庭效果出乎意料。通過民事庭的宣判,不少村民回去后,對父母的態(tài)度就變了。他們終于知道,這不是想不想贍養(yǎng)的問題,而法律真能治罪的大事。
開庭后的當天夜里,夏雨很晚都不能入睡。
他在思考如何放大這個事件的效應,發(fā)揮以德治貧的作用。絕不能讓有些人鉆政策的空子,利用老人來獲利,把扶貧資金當作“唐僧肉”,將老人贍養(yǎng)義務推向社會、推給國家。再者,現(xiàn)在精準扶貧是要解決錢和政策用在誰身上、怎么用、用得怎么樣等問題。養(yǎng)老是子女的義務,分戶并不能免除成年子女對父母的贍養(yǎng)責任,也決不能借老年人沒有收入,人為操作將他們評為貧困戶,更不能以養(yǎng)老的名義套取扶貧資金。
為了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夏雨決定第二天就召開村兩委會,討論簽訂《齊家寺贍養(yǎng)老人協(xié)議書》。
村兩委會成員,有的認為扶貧還是應該,多想辦法給上面要政策要錢。每戶都簽訂協(xié)議,好像齊家寺村民都不孝順一樣,怕有負面影響。但是,很快大家就統(tǒng)一了思想。
夏雨是急性子,他想好了的事說干就干。
第三天,村里就召開了“依法贍養(yǎng)老人宣傳動員大會”,有關老人及子女參加會議。動員會得到老人們的普遍支持,子女們也無話可說。動員會后,就立即簽訂了協(xié)議。協(xié)議上有被贍養(yǎng)人姓名與子女的關系、身份證號,各位贍養(yǎng)人的姓名、身份證號等。協(xié)議詳細約定了贍養(yǎng)的義務、方式等。
簽過協(xié)議后,不少老人感慨地說:在齊家寺沒想到贍養(yǎng)老人,還要靠這一紙協(xié)議。生兒養(yǎng)女防備老,這話看來要過時了!
這件事在全縣屬于首創(chuàng)。夏雨在全縣扶貧座談會上介紹時,也引起一些不同議論。有的說,扶貧不能走歪了,不能踢皮球。但是,文中山縣長卻肯定了夏雨的做法。他說,扶貧就是要先扶志,小康社會,首先要求村民的心理要健康。
文縣長定了調,很快各鎮(zhèn)村也推廣這個做法。
全縣通過這樣一次精準識別,去掉了1100多個此類低保戶。在這件事上,馬得生對夏雨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總算修復了他倆之間的緊張關系。
……
1967年生于亳州,中國作協(xié)會員,曾在《收獲》《人民文學》《當代》《十月》《鐘山》《花城》《中國作家》《芙蓉》《詩刊》等多家刊物發(fā)表作品400多萬字,若干小說被《長篇小說選刊》《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北京文學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刊物轉載,入選各種年選本上百篇部;出版長篇小說《酒殤》《窄門》《天命》《樓市》,中短篇小說集《藥都人物》《玩笑》《歡樂》《流逝的面孔》《梅子的春天》《總裁班》《某日的下午茶》等22部,作品曾獲中國報告文學獎、安徽省政府文學獎、《中國作家》優(yōu)秀作品獎、首屆魯彥周文學獎、滇池文學獎、《山花》小說雙年、《小說選刊》最受讀者歡迎獎、冰心圖書獎等多項,編劇和改編電影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