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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遞 | 作家洪放短篇小說刊發于《長江叢刊》

發布時間：2025-04-14 來源：安徽作家網作者：安徽作家網

<section data-tools="135編輯器" data-id="94411"><section data-width="95%" style="margin:20px auto;width:95%;max-width:95% !important;"><section style="background-image:url("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6bWAbrVphFOUNyx7CqCRM0q0As8UlnKiakenjpRs86UXGw9bmvwMcIQ/640?wx_fmt=png&background-repeat:repeat;background-attachment:initial;background-origin:initial;background-clip:initial;background-position:center center;background-size:100%;" data-lazy-bgimg="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6bWAbrVphFOUNyx7CqCRM0q0As8UlnKiakenjpRs86UXGw9bmvwMcIQ/640?wx_fmt=png" class="" data-sec-load-status="2"><section data-width="100%" style="margin-right:auto;margin-left:auto;width:100%;box-shadow:#DADADA 0px 2px 10px;"><section style="padding:1em;"><section data-autoskip="1" style="padding:1em;background:#FEFEFE;border-width:1px;border-style:solid;border-color:#FFF2CE;font-size:15px;letter-spacing:1.5px;line-height:1.75em;color:#3E3E3E;"> 近期，我省作家洪放創作的短篇小說《九命》發表于《長江叢刊》2025年4月/上旬。許春樵撰寫《真相之外，虛實之間》予以評論。 </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 data-role="paragraph"> </section><section data-tools="135編輯器" data-id="94945"><section data-width="100%" style="width:100%;"><section data-brushtype="text" style="text-align:center;color:#333333;letter-spacing:1.5px;">作品欣賞</section><section data-width="100%" style="width:100%;"> </section><section style="margin-top:1em;border-width:1px;border-style:dashed;border-color:#DCC09B;"><section data-autoskip="1" style="padding:1em;font-size:14px;letter-spacing:1.5px;line-height:1.75em;color:#3E3E3E;"> 九命（節選） 洪放 一 小荒走進桐城路邊的小巷時，天已經擦黑了。初冬，天黑得早，黑得快。剛才經過赤闌橋時，夕陽還飄在河面上，一大片金紅。僅僅十來分鐘，暮色就籠罩上來。巷子口擺著個賣烤紅薯的小攤子，一人，一桶，一架子車。紅薯散發出香氣，有些誘人。他咽了口口水，心想待會出來時一定買一只。巷子看起來幽深。這在以前，他可從來沒敢想過。他見的大多是這城市的高樓大廈，至少也是成片成片規整的小區。他哪想過，這合肥城里，還有如此狹長半黑半亮的巷子。第一次進來時，他硬是走得頭皮發麻，腳底發虛。而九命所在的屋子，竟然還是巷子的最深處。是個小院子。一邊是山墻，一邊是別人家的后墻。院子丈把寬，一直往里，十來米深，兩間平房，小瓦，黑濡濡的，像兩滴大墨潑定在那里。屋前有一棵樟樹，正落紫色的漿果，地上都是，腳一踩，吱吱地響。他因為拿不定，打了三次Ghost的電話。前兩次沒人接，最后一次接了，一聽他愣在院子里。Ghost笑得跟魚上水似的，說：“別怕，開鎖進門。九命在等你！要不，我打電話，讓它給你開門。” “不必了。我來開?！毙』穆牫隽怂膽蛑o，邊用鑰匙開門，邊說。 后來的第二次，他就熟門熟路了。不過，他心里還是有些怯這幽深的巷子。巷子透著說不出來的氣息，古書一樣，看上去有許許多多書蟲，被噬咬出來的小洞就像兩旁人家的窗戶，黑漆漆的，低矮，又特別沉重?，F在，他就在這些小洞之中，巷子里也有路燈，不過太暗了，螢火蟲般，又像鬼火。他身子抖了下。日頭落下后，地氣上升，氣溫明顯下降了。他覺得腳板上開始發冷，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單。每天，他將各個客戶的位置，按照距離遠近和交通情況，排列成表。干完一家，立即就轉移到另一家。每家的時間大差不差，四十分鐘左右。這里面，包括打掃衛生、添食、沖洗，有時還得帶著小主出來稍稍遛上一刻鐘。他們這一行，叫客戶正主，叫客戶所托管的寵物小主。小主中有狗，有貓。相對來說，他更喜歡貓。小主中也還有狗貓以外的寵物，他的正主中就有一家，養了只小刺猬。一團刺，讓他沒法下手。其實倒是很溫順，正主特地交待，要好好地摸摸它的小肚肚。確實，一摸那白色的小肚肚，小家伙竟享受得如癡如醉。他那是第一次看見，刺猬也有快樂。 院子進入深沉漸濃的暮色。只有站在這兩間小瓦屋的門前，你才能感受到暮色是有重量的，落在鵝卵石上，讓那些鵝卵石都變成了長形或者方形。他顧不得這些了，用鑰匙開門。屋子老，門老，鎖卻不老，式樣也挺新。鑰匙剛在鎖孔里動了下，他就聽見屋里好像也傳出了聲音?；蛟S是九命聽見了。貓嗅覺靈敏，而且對氣味有特殊的記憶。他一進巷子，說不定九命就知道了。它此刻也許正在屋子中間豎著耳朵呢。它是只白色的金吉拉，有個英文名叫Ninelie，這名字也是Ghost告訴他的。它長著個大圓頭，一身濃密的毛發，大而圓的眼睛，小短腿，乍一看，有些動漫感。第一次來時，它身上的毛打結了，他費了老大功夫，才將那些毛洗凈理順。后來，Ghost特地叮囑他，九命最關鍵的，一是衛生，它有潔癖；二是飲食，除了她留下來的那些貓糧外，千萬不要給它任何零食。當然，它喜歡飛蟲和貓棒，喜歡玩耍。Ghost像交待自己孩子似的，說：“你可別委屈了它。它心里明鏡似的?！?lt;/span> 大概就是這最后一句話，“它心里明鏡似的”，讓小荒著實吃了一驚。所以第二次見九命，他就覺得九命一直在看他，在揣摩他。甚至，九命也在用它的兩只藍色的大眼睛跟他說話。只是他不懂。Ghost應該懂。養寵的正主，大多是懂小主的心思的。 門鎖清脆地一響，他推開門，前腳跨進站立，就開始摸燈。燈的開關有些遠，他后腳也跨了進來。他一只手在墻上摸著開關，眼睛掃了下屋內。這時，他一哆嗦。他看見麻亮的光影里，有四團亮光，正互相對視著。難道？他記得上次走時，他特地檢查了門窗，如果沒有其他人進來，這屋里只會有九命的眼睛的兩團光的。那……他手還沒摸著電燈開關，卻喊了聲：“誰？” 接著又叫道：“九命！” 他看見那四團光都開始移動，從剛才對視，轉身了一致看著他。他又叫道：“九命！” 光在那定著。他腳仿佛踩空了，又像彈在棉花上，有些虛。這時，有人說話了：“再往上一點。開關在那！” 是個女聲。這聲音，他已經聽過多次了。是Ghost。他將手抬高，馬上就摸到了開關，“啪”的一聲，日光燈閃著，又閃著，才點亮。幾乎與燈光同時，他看見正斜坐在沙發的女人，九命正站在她的懷里。九命的神情，有些自傲，又有些期待。女人將遮住眼睛的手拿下來，說：“來了。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怎么會？定過的，肯定會來?！毙』恼f，“沒想到你回來了。那以后我就不必來了吧？” “還照常來。我只是回來看看。馬上就走。”女人說著站起身。九命用前爪搭著她的肩膀，嗚嗚地叫著。女人拍著九命，說：“你一個人想，想通了，我就回來了。當然，我也想?！?lt;/span> “想什么？”小荒有些好奇，問道。 “這個，不在服務范圍內吧？”女人一頭長發，那真的是長發及腰，比暮色還黑。她笑著，說：“別得罪了它，它可是有靈的?！?lt;/span> 小荒扭著頭，開始清理衛生。女人雖然回來了，顯然沒有多挪動，地上，貓毛隨著掃把開始飄動。女人依然站在那里，九命從她身上望著小荒。女人說：“Ninelie說，你前兩次沒給它帶飛蟲?！?lt;/span> “那是。捉不著?！毙』恼f，“這次還沒帶。下次，我來想辦法?！彼又鴨枺骸澳睦镉校俊?lt;/span> “墓地里有?！迸寺曇粢幌伦永淞?。 小荒又一哆嗦。他繼續掃著地上的貓毛，將它們集中到墻角，然后裝進自己帶來的塑料袋。這些，都是他開始接單時，就從平臺上學習來的。他將袋子扎好，放在門口，便要為九命洗澡。女人將九命遞給他，兩個人的手一碰，一冷一熱，一瘦一胖，如同石頭與蘑菇。他隨口一問：“怎么了？病了？手怪冷的。” “沒病。全世界就我沒病?！迸碎_始笑。她的笑聲跟電話里一樣，有些戲謔。小荒將九命抱到水池邊，開始放水洗澡。水是溫熱的，上次走時，他將電熱水器的溫度設置在四十度。九命的毛有些綰結，需要一點點地分開，理順。他感到女人應該站在他身后看著他，但又覺得女人正在看著別處，或者，女人已經出了門。他也沒回頭，等他將九命快洗好時，九命又開始嗚嗚地叫著。接著，女人又暮色一般地出現了，說：“我得走了。別在這里呆太久，除了Ninelie，沒有誰鎮得住?！?lt;/span> “什么鎮得住？”小荒問。 女人已經出門了。等他將九命放下，再出門看，暮色已成了夜色，女人好像既在夜色里，又不在?；蛘?，女人就如同墜入了深淵一樣，被幽深的巷子給吞沒了。 小荒回到屋里，給九命添食，清理貓舍，換水。他一邊干著這些事兒，一邊問九命：“她讓你想什么呢？” “嗚?！本琶潭痰亟辛寺?。 “她怎么又走了？”他又問。 九命低著頭，走進清理完的貓籠，躺下，那雙藍色的大眼睛，很快合上。不過，小荒知道，那眼睛還在動。它的胡子，隨著眼睛的轉動而顫動。這個時候，小荒剛才在女人走時所涌起的趕快逃離的想法，卻意外地慢慢地冷了下來。他干脆坐在小方桌邊，看著屋內。墻上沒有鏡框，也沒有其它飾物。另一間屋子門鎖著，但門把手上，掛著個黃色的蝴蝶標本。這蝴蝶挺大，應該是熱帶叢林里的蝴蝶。它伸展著翅膀，好像正在飛翔時突然被閃電擊中，因此，還保持著飛翔的姿態。他走上前，湊近蝴蝶。這時，他聽見九命叫著，“嗚嗚，嗚嗚嗚”。他趕緊回過頭來。他看見貓籠中的九命，閉著眼，身子蜷縮著。那神情，那樣子，跟剛離開的女人并無二致。 小荒慌亂地收拾好東西，鎖上門，小跑著出了小巷。等到跑過赤闌橋時，他才想起忘記買烤紅薯了。他停在橋頭，手機響了，是Ghost。她單獨給他發了個紅包，說：“看得出來，Ninelie喜歡你的氣味！” 二 術業有專攻。小荒這個學統計的，將專業發揮到了極致。他將每周的托寵管理排得一絲不亂，還特地給自己留出了半天假期。周三下午，小荒蹦噠到老飯那兒。老飯遞給他一塊牛肉燒餅，又遞過酒瓶，說：“天冷。這家伙帶勁。” 確實，天冷。街面上的梧桐樹葉落得差不多了。老飯選擇大學后門口這一塊靠墻的地方，扎下了他創業的第一家燒餅鋪。一車，一燒火桶，加上一塊面板，外加三四把塑料凳子，被一個985大學的碩士生，硬是塑造成了自家的江山。車子上面還掛著橫幅，據說已成大學生的打卡點，上面寫著“同學燒餅都不棄”。小荒接過酒瓶，他平時不喝酒，但現在想喝。喝酒就像談戀愛，人云亦云，才有樂趣。小荒咕了一小口，辣。他搖著頭，往嘴里塞了口燒餅。老飯的牛肉燒餅味道真的不錯，據說餅子里有秘方。小荒問：“小未呢？” “到上海開會去了。” “量子？糾纏，還是穿越？” “盡胡鬧。” 老飯夏天的時候悲壯地炒了自己老板的魷魚，然后，出去天南海北地轉了一圈，回來后就到這創業擺攤了。兩個月后，小未被燒餅給套住。老飯說，不是燒餅套住的，是燒餅味道中的量子給套住的。反正都是文字游戲，老飯卻有些當真，甚至差點要將橫幅換成“小未燒餅都不棄”。老飯拿過酒瓶，也咕了一口，說：“你說，研究那量子有嘛意思？穿來穿去，真有糾纏？” “有。書上都是這么說的。在宇宙之間，有一個量子運行，另外一個地方，就必定有另一個量子，也保持著同樣的運行?！毙』牧私饬孔?，是因為老飯談了小未后，特地惡補了下。 老飯不以為然，說：“我在這，誰跟我糾纏？” “小未唄。” “也難怪。這么一說，身子都暖和些了。”老飯年齡上比小荒大三歲，而且禿頂，但思維上，小荒覺得跟他不在一個維度上。往往，面相老的人，心智更年輕。小荒覺得老飯如此看重小未，就是因為小未滿腦子除了量子，什么都不會想。按老飯的復述，小未“簡直就是個弱智，當然，除了愛情”。 小荒繼續吃著牛肉燒餅，不斷有學生來買燒餅。生意看來不錯，至少比他收入要高。同學群里最近很安靜，以前喜歡說話的幾個，包括老飯，都啞巴了。小荒偶爾發幾張萌寵的圖片，也幾乎沒人搭理。什么都在蕭條，連同學群也蕭條了。小荒突然問：“兩個量子老是在一塊，是不是糾纏著，糾纏著，就成一個了？” “那叫合二為一?！崩巷堈f，“這是個哲學概念，不是科學概念?！?lt;/span> “我問的不是哲學，也不是科學，是生活。”小荒說。 “這個，我不懂?！崩巷堈f，“小未她們研究的量子，糾纏的距離有幾千公里了。太可怕了。難道真的有？如果真有，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太哲學了。不說了?！毙』膯枺跋轮?，班長結婚，怎么去？” “不去了。發個紅包過去?！崩巷堈f，“去了，除了祝賀，也說不出什么話來。這年頭，話也不想說了?！?lt;/span> “你呀，話都說給小未了。不過，既然是量子，可是不能觀察的。一觀察，就變化了?！?lt;/span> “說得真像那么回事。我每次看小未，發現都不一樣?！崩巷堈f著，將桶里的燒餅翻了個面。 老飯跟小荒本科不在一個系，一個學哲學，一個學統計。但碩士研究生時，兩個人跟了同一個導師，不過，研究的方向又不同。畢業后，兩個人又都放棄了學術研究，進了大公司。如今，又都先后失業，進入了“創業”階段。兩個人走得近，不僅僅是同門，還有個重要原因，小荒以前的女朋友，是老飯的表妹。而老飯，白紙一張，直到遇見小未。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一張紙，誰來寫，誰來畫，都是注定好的了?！?lt;/span> 小未聽到這話，笑出了小虎牙，說：“這就是量子。老飯，你一下子懂了?！?lt;/span> 正是下午四點光景，天越來越冷了。小荒說：“我得走了，去捉蝴蝶。” “這冷天，捉蝴蝶？捉魂還差不多。”老飯說。 “可九命喜歡?！毙』囊舱也怀銎渌碛?，只好說。 “九命？有狀況了？”老飯手機響，他接了，回頭說，“小未說她還得過幾天?！庇謫栃』模坝袪顩r了？” “沒有。九命是只貓。”小荒說著就要走，老飯也沒留，他得管著攤子。小荒又折回來，說：“帶只蝴蝶進去，不僅僅是九命，我看來也有生氣些?！?lt;/span> 老飯問：“什么生氣？” 小荒一扭頭，邊走邊說：“問小未去?！?lt;/span> 小荒打了個的，司機聽說要去墓地，就一臉嚴肅了。小荒問：“墓地那有蝴蝶不？” “鬼知道?！彼緳C說。 小荒身子顫了下，說：“應該有的。我以前上學掃墓時，看見山上到處都飛著蝴蝶。” “這個季節，蝴蝶都沒了。”司機說。 小荒不再說話。到了公墓，他讓司機在外面等他十五分鐘，然后一個人進去。一進墓園，空氣就像一面大鏡子，冷冰冰地罩過來。他用手劃了劃，意在推開這鏡子，卻發現鏡子自成一體，根本就沒有縫隙。這或許就是公墓的邏輯。小荒站在墓地的高處看看，想看看哪兒有草地，或者發現飛翔的蝴蝶身影。這時，他覺得墓地的安靜，居然跟那巷子深處小院子里的安靜一樣，冰封著，透明，卻格外堅固。甚至，里面還長著許多小小的尖刺，將這安靜，一點點地刺進骨頭里。 小荒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確認除了安靜外，就是墓。他掏出手機，給Ghost發短信：“到了墓地，找不到蝴蝶?！?lt;/span> Ghost回復的速度之快超越人類：“往東南方向看。那里有?！?lt;/span> 小荒差點撞在這巨大的鏡子上面。他朝東南一望，果然，一只比他手掌還大的蝴蝶，正在一座方形的墓碑上面飛。他趕緊走過去，蝴蝶一直飛，像月上柳梢頭的情人，見了他，竟落到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一沉。他沒想到一只蝴蝶會如此沉重。他也沒伸手，只肩著蝴蝶，沿著墓地往外走，一直走到車子邊上。司機瞪著眼睛，一句話也沒問，一句話也沒說。小荒說：“往市里開，一直開到赤闌橋?！?lt;/span> 三 蝴蝶在院子里飛著。九命追趕著，它的胡須不斷地摩擦著蝴蝶的翅膀。 它們一直在院子里。院子似乎有一種魔力，將它們約束在金鐘罩中。九命的軟軟的小蹄子，輕巧地踮著鵝卵石，往上一躍，蝴蝶寫滿天書的翅膀，往下一揚。胡須與翅膀，劃開了空氣，如同一尾青魚，從水中躍起，噙住了下垂的花朵。那一瞬間，世上所有的秘密，都被它們說破了。然而，又都被它們給收留了。小荒站在門前看著，又用手機開始給Ghost同步錄像。 天光又暗下來了。小荒將九命帶進屋子。蝴蝶依然在飛。就在他關上門的一瞬間，蝴蝶擠進了屋子。他聽見門后蝴蝶的翅膀發出折斷的聲音。他沒有開門，就在他走出院子時，他聽見安靜像雪崩一樣，快速地降落下來。 晚上，小荒躺在床上，開始看Ghost的朋友圈。里面基本都是圖片，地中海的海灘，高大的熱帶樹林，歌特式古堡，還有熱情招展的女郎……Ghost還加上了一句話：“生命與愛無所不在。” 連續看下來，小荒終于明白了。一個熱愛生命的女人，正在地中海的美麗中徜徉。這些圖片，可以回溯到二十天前。那時，他正好接到Ghost給他發出的訂單。圖片里，雖然沒有出現Ghost本人，但仍然能讓人感覺：她的生命與愛，無所不在，正在山水間激蕩，正在熱帶樹林的樹葉間抒情，正在那些古堡里與永恒對話。 小荒放下手機。下午發給Ghost的錄像，她也一直沒回復。以往，她每接到視頻，第一時間會告訴他：九命的耳朵后面要認真清洗，九命的腳掌不要觸摸太久，它怕癢；九命的胡須更不要隨便修剪，它的胡須不僅要辨別氣味，還輔助掌握方向，等等?？蛇@回，錄像后面浮動著光影，小荒無法判斷，那些光影里有沒有Ghost。他將手機扔到一邊，這時，老飯電話來了。 接通了，老飯卻不說話。小荒說：“是不是想喝酒了？” 老飯不說話。 小荒說：“怎么了？燒餅燒糊了？” 老飯嘆了口氣，掛了手機。 小荒想，就是因為跟量子糾纏了，老飯再也不像他的禿頂那樣光明磊落了，唉！ 到了周五，小荒問：“還要去嗎？” Ghost回答：“去看Ninelie。它少一個敵人。” 小荒想再說一句，卻不知說什么好。這個女人，嘴毒得狠，卻毒得準，毒得爽快。大家都在懶洋洋的，像腌菜缸里的水，她這一冒，就是一頓嗆。小荒想，難不成我是九命的敵人了？ 開屋門時，小院子里正落著一層黃葉。是隔墻那棵老梧桐樹落下來的。黃葉像藏著心事的小孩，個個把手掌半握著。它既怕別人發現了寶貝，又不時地現著寶。屋里沒有一絲聲音，光線不好。因為上次老是摸不著開關，所以這次小荒想了想，才伸手。結果一下子就摸準了。可是，他觸電似的縮回手。摸到一層冰涼的茸毛，他猶豫了下。光線雖然暗，但還是可以看清開關的位置。那上面，正貼著他從墓地捉回來的蝴蝶。他問道：“九命，是你干的好事吧？” 沒有聲音。他又問：“九命，是你干的吧？” “嗚，嗚，嗚嗚”，九命紙片似的，忽然就沖到他面前。他嚇得往后退了一步。九命立在屋中心，眼睛不大不小。既不像光線暗時，睜得圓溜溜的，也不像光線強時，瞇成了一條縫。它望著小荒，胡須在動，耳朵豎著，尾巴——這是小荒干托管訓練時，老師反復強調的：一定要注意尾巴。尾巴就是心情。這會兒，九命的尾巴不高不低，半卷著。如果從后面看，就跟條蛇似的。小荒將工具放下，先打掃衛生。屋子小，幾掃把下去，就掃完了。貓毛出奇地少，突出的是蝴蝶的細碎的翅膀，花紋，和它所攜帶的墓地的氣息。九命一直站在那里，目光卻跟著小荒在轉。 “Ghost回來看過你嗎？”小荒問。 九命尾巴搖了搖，似乎在回答沒有，又像在表示對小荒提到它正主的反應。小荒揣摩不透，索性不問了。他開始準備給九命洗澡。他蹲下身子，準備抱起九命。九命卻一騰挪，直接跳到了屋門的鎖把上，一整個身子就掛在那里，如同一滴濃墨，潑在宣紙上。 小荒說道：“怎么了？不想洗了？” 九命掛在鎖把上，有些緊張地盯著他。他說：“好，我去放水，你自己過來?！?lt;/span> 小荒將水溫兌到正好，回頭看九命。九命已下來了，嘴里卻含著半塊蝴蝶的翅膀。小荒給它沖水，梳理，它一直含著那塊翅膀。翅膀里仿佛還流動著血液。小荒是第一次見，蝴蝶也是有血液的，而且，是跟蝴蝶翅膀一樣的明黃、淺綠、黑色和綠色，它既是它們中的每一種，又是它們的所有。 多像這龐雜的人世啊。小荒想起老飯經常嘮叨的這句話。作為一個哲學碩士，老飯有時候空得跟宇宙一樣，有時候又滿得像泥土。唯一一點不同的是，無論是宇宙，還是泥土，老飯都不解釋。他說：“正如量子，一旦觀察，則不確定。人也是，人的所有不確定，都來源于別人的觀察，或者自身的觀照?！鄙踔粒斝』纳洗瓮f到九命時，老飯說：“甚至，連貓也是?！?lt;/span> 洗完澡，梳理好毛發，小荒給九命添了貓糧，又處理了貓砂。一切做好，最后一件事就是帶著九命到院子里玩一會。九命含著半塊蝴蝶翅膀，高高地躍起，將蝴蝶翅膀拋向空中，然后匍匐下身子，等翅膀即將落到地面時，突然縱向一躍，深仇大恨般含住。然后，再拋向空中，再含住。小荒先是看著，覺得九命只是樂此不疲。但再看，他發現九命的樂此不疲，正不斷地幻化成一個巨大的氣場。這氣場旋轉著，騰挪著，將他也一點點地包裹進來。他覺得九命每一次放開蝴蝶的翅膀，他就深身一松；而當它一縱身含住，他則有一縷抵近骨頭的疼痛。他說道：“九命，停下吧！” 九命沒有停。九命的動作閃電似的，九命自己也成了閃電。 小荒身上出汗，院子里回旋著閃電的光暈與聲音。小荒喊道：“九命，停下，停下！” 光暈與聲音中，小荒聽見Ghost的聲音。Ghost說：“它少一個敵人！” 小荒問：“是誰？” Ghost說：“你，我，或者它自己。” 小荒想，這跟人世間一樣。每個人都是你、我或者自己的敵人。九命還在騰挪，縱身。終于，如同屋檐上折斷的冰凌，九命停下來了。九命癱在鵝卵石上。九命仰著身子，剛才巨大的氣場，也沉進了石頭之下。蝴蝶翅膀，則飛向院子上面的狹小的天空，又飛過小瓦的屋脊，然后消失了。小荒趕緊試了試九命的呼吸。 一點也沒有了。真的，一點也沒有了。 小荒趕忙攝像，并且傳給Ghost。Ghost發了個狂笑的表情，說：“把它抱回屋里就行。” “那它？”小荒問。 “你忘了？它叫Ninelie?！盙host說。 四 合肥城里的第一場雪，說是雪，不如說是雨。雨中有一兩片飛著的雪花。小荒站在路邊，等了三四分鐘，才用手接住一片雪花。但雪花就像愛情，轉瞬即融化，掌心里剩下一小滴清水。據說雪花有成千上萬種圖案，但從不重復。小荒想起老飯的表妹。后來，他從沒向老飯打聽過。號碼早被刪了。很多事情，如同赤闌橋邊的紅藥，年年開，也肯定得年年凋謝。 老飯發來一張圖片。寺廟。紅色的圍墻。青色的僧袍。 小荒問：“出家了？” 老飯說：“要么出家，要么在出家的路上?！?lt;/span> 小荒說：“小未呢？難不成要像弘一大師那樣？能放下？” 老飯說：“無所謂放下，也無所謂不放下。到了時候，其實都放下了。” 小荒說：“不懂?！?lt;/span> 老飯發來個木魚，說：“慢慢敲。慢慢敲！” 這世道！小荒的熟人中，這幾年，有自殺的，有出家的，有到終南山隱居的，還有躺在家里從不出門的……一開始，小荒還驚訝，如今像盤熟了的玉，竟然貼切了。小荒又給老飯回了一條：“小未呢？” 老飯再不回答。 小荒走過細密的冬雨，到老骨湯那兒喝了碗老骨湯。那個長年呆在店里的瞎子，皺著眉頭，用拐杖敲著地面。老板過來問小荒：“最近去哪了？老瞎子有感應?！?lt;/span> “他感覺跟我有什么關系？”小荒說，“我就在家，哪里都沒去?！?lt;/span> 老板說：“前天，對街那里跳下個人，當場就成了一攤泥。聽說是破產了，老婆和好朋友聯手給搞破產的?！?lt;/span> 小荒望著對面，一大長排都是店面。這里曾是老城區比較繁華的商業街。如今，雖然店還在，人氣卻同蟬蛻，沒了華麗的面子。早些年，他同老飯的表妹來這里吃過多次，那時候，他們就見過這店里的老瞎子。老瞎子戴著墨鏡，取下鏡子，兩球眼白，嚇人。但更嚇人的是他那拐杖，敲在地上，那種震動，像次聲波，直往人四肢和骨骼里鉆。小荒也不明白老板為什么要一直留著老瞎子在這。有些事，可問。有些事，不可問。小荒拉過老板，說：“感應？” 老瞎子說：“都得走啦！” “您說誰？” “你，我，還有他。”老瞎子擦著眼淚。奇怪，老瞎子竟然也有了眼淚。 小荒吃完老骨湯，就騎車到桐城路。九命添食的時間到了，說真話，他有點怵?？墒?，訂單是早就訂了的，再小本的生意，都得往下做。經過赤闌橋時，橋上正在維修。三五個工人，敲敲打打，也看不出他們到底在維修什么。反正在維修，這年頭，城市里道路開腸破肚，修修補補已是常事。小荒覺得這橋面就像老飯，那只木魚，也許就是老飯的腦袋，等著哪一座寺廟，哪一尊菩薩來給他修補?？墒牵巷堃奘裁茨?？小未遠在上海。一個研究量子的女孩，她能與一只木魚糾纏到底么？ 荒唐。小荒感到自己盡在為別人瞎操心。世界是平行的，你再操心，他還在自己的路上行走。你永遠成不了糾纏別人的那顆量子。就像老飯的表妹。小荒加快了步子，走進巷口。烤紅薯的攤子還沒過來，可是，那攤子的位置上有晃動的虛薄的人影。這就對了，量子，留在那里，永不消逝。他往巷子里走，到了院子門口。巨大的安靜就籠罩下來。他想起離開公司前，公司里也是這樣的安靜。他開了屋門，喊道：“九命！” 沒有回答。九命根本不可能在他喊第一次時就回答。 他又喊道：“九命！” 還是沒有回答。小荒進了屋，燈光下，屋子里飄浮著一層貓毛。蝴蝶的斷翅也隨著貓毛，上下浮動。這浮動，并不是因為他的到來而帶來的空氣浮動，浮動成了常態。他用手撩了撩，貓毛開始糾結，纏繞，形成了一團白色的圓球，在屋里里飛速旋轉。他眼前閃過九命在院子里上下騰挪的畫面。他又喊了聲：“九命！” 這回，小荒確認了，九命不在屋里。對于九命，小荒堅信它有不在屋里的能力與理由?？墒恰蜷_手機，給Ghost說：“九命走了?！?lt;/span> 跟他喊九命一樣，沒有回答。他在屋子里站著，看見沙發上丟著一張卡片。他撿起來，上面寫著第四人民醫院。四院，合肥人都知道。他開始判斷：這是上一次Ghost丟下的，還是這兩天她又回來了？ 有時候，奇妙的地方就在于，他不可能知道對方是誰，在干什么。而對方，也不可能知道他是誰，在干什么。只有他們交集時，才彼此知道。但，現在九命不見了，他們唯一的交集也消失了。如果說還有，便是這卡片。四院。小荒收起卡片，像往日一樣開始清理貓毛、添食、加水、打掃衛生……干完了，他拍了圖片，發給Ghost。然后離開。 …… </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 data-role="paragraph"> </section><section data-role="title" data-tools="135編輯器" data-id="94357"><section style="margin-top:1.5em;display:flex;justify-content:center;align-items:center;"><section style="display:inline-block;width:2em;"> </section><section data-brushtype="text" style="padding:12px 5px;text-align:center;color:#3F3F3F;font-size:18px;">評論</section><section style="display:inline-block;width:2em;"> </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 data-role="paragraph"> </section><section data-tools="135編輯器" data-id="94721"><section data-width="97%" style="width:97%;max-width:97% !important;"><section style="border-width:1px;border-style:solid;border-color:#DADADA;"><section style="margin-left:1em;width:10px;height:5px;background-color:#E17D7D;border-radius:0px 0px 50px 50px;"> </section><section data-autoskip="1" style="padding:1em;font-size:14px;letter-spacing:1.5px;line-height:1.75em;color:#3E3E3E;"> 真相之外，虛實之間 ——洪放小說《九命》讀札 許春樵 洪放寫小說很有數，屬于有自覺意識的作家，他手里攥著兩套寫作路數：一路是直逼現實，與現實短兵相接、刺刀見紅的小說，如長篇小說《秘書長》《掛職》《最后的駐京辦》《領導司機》《班底》等；一路是解構現實，將現實切割打碎、探索人性隱秘真相的小說，如中短篇《冬至》《說話》《旗袍》等，包括這篇《九命》。 傳統的批判現實主義與前衛的現代主義，是寫作的兩極，很陡、很難兼容，洪放拿捏自如，隨意切換，這就不只是小說手段了，而是一種強大的小說能力。 洪放在經濟繁榮的基層官場待了二十多年，那年頭的宦海沉浮，人欲橫流，蕓蕓眾生，世相百態，被他的十多部長篇小說一網打盡。小說流行給洪放帶來了暢銷的身份和足夠的鈔票，重要的是這些小說表達了他對禮崩樂壞、道德坍陷的焦慮、不安和恐慌，同時釋放了他內心深處對現實世界忍無可忍的鞭撻與憤怒。就像司湯達、巴爾扎克、托爾斯泰那樣，他們總覺得當下的生活應該恢復對可恥的感覺，盡快遠離集體無意識的墮落。文學史上通常將這些作家定位于社會良心，有時代責任感和使命感，地位很高。洪放沒想那么多，也不打算要那么高的地位，他只是將自己的生活經歷和情感體驗真實地寫出來。忠誠于文字和內心的表達，是他寫作的基本姿勢。 這部分寫作給讀者的感覺是，洪放入世太深，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什么都懂，什么都瞞不過他，他看你臉上的表情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作為一個普通人，覺得有些可怕，但作為一個作家，這是與生俱來的文學稟賦，也是必須的文學準備。小說家的通透靈敏不是用來算計人的，更不會用在傳銷和電詐上。小說家對世道人心的通透靈敏用在了小說敘事、故事、結構、節奏、人物塑造上，正因為有了深厚而扎實的現實主義的寫作經驗和實力，才會有了此后洪放小說水到渠成的轉型升級。這就是由對社會現實的解剖升級為對人類自身的關懷，對人性隱秘真實的尋找，對生命存在真相的探索。 二十世紀存在主義哲學和存在主義文學是同步進行的。如薩特、加繆是存在主義哲學家，也是存在主義作家，他們用文學闡釋哲學，用哲學界定文學，如薩特的《墻》《蒼蠅》，加繆的《局外人》《鼠疫》等。在現代主義文學背景中，很多作家都想成為一個哲學家，從文學史來看，這種可能性和可行性不僅限于薩特和加繆，還有尼采、普魯斯特等。洪放的現代主義小說實驗是在西方現代哲學背景下進行的，很明顯受存在主義哲學影響最大。《冬至》里老人臨死前要沿淮河一路看一輩子造的49座廟，廟都沒了，但他要看，一路默念廟的名字。存在是虛無的，是沒有意義的，存在的意義是自我建構，是自我確立，老人就是存在主義哲學的代言人。《旗袍》半遮半掩地流露出隱秘真相背后的人生無奈和人性掙扎，是海德格爾“此在”的“非本真”到“本真”的難度與困境。 不必質疑存在主義哲學家給我們提供了太多深奧晦澀的哲學詞匯，是因為生活本身就深奧又晦澀，所以我們都生活在真相之外，即“非本真”地活著。 這也是小說《九命》要討論的意義所在。 洪放的小說世界里彌漫著焦慮和不安，在《九命》中可以提煉出兩個關鍵詞，一個是人生的“不確定性”，注釋了“此在”的當下和未來；一個是“活著的敵人”，敵人是虛擬的，或是真實的“你、我、他”。這兩個關鍵詞統一于現實的荒誕和存在的虛無。大學畢業的小荒是一個托養寵物的管理員，985哲學碩士老飯失業后創業烤燒餅，女友小未與他是量子糾纏來的愛情；寵物貓九命的主人Ghost是個身份不詳來路不明的女人，她說全世界就她沒病，卻自己反復去精神病院，她一個人坐在黑暗中跟貓說話，說出的話像謎語，可醫院說她什么病都沒有；骨湯店里莫名收留的瞎子有感應功能；寵物貓九命既有獸性，又通人性，“它心里明鏡似的”。小說中的人物角色是“非?！钡拇嬖冢c世俗的人間“日?！贝笙鄰酵?，人物角色歷經生活的猛烈搓揉和激烈修剪，異化就是必然的，Ghost和九命是主人和寵物的關系，像是一對仇人，又像是不離不棄的親人，她要九命“你一個人想，想通了我就回來了，當然，我也想”，想什么？不知道?！拔业米吡?，這里除了九命，誰也鎮不住”，寵物主Ghost身份神秘、語言神秘、行為神秘，她怎么就知道小荒前兩次沒給寵物貓帶飛蟲過來？小荒說冬天捉不到飛蟲，Ghost說墓地有，小荒真就按她指定的位置在墓地帶回了一只碩大的蝴蝶。蝴蝶不是被寵物貓九命吃掉的，而是被它毀掉的，九命需要一個敵人，當蝴蝶被戲謔撕碎后，它也停止了呼吸。薩特在對個體無法選擇和確定的時候，斷言“他人就是地獄”，而Ghost和九命怪異和荒誕的行為中，隱喻并演繹了另一種存在，即“自己就是地獄”，“需要一個敵人”和“少一個敵人”是兩個目標，現實的無奈和絕望中，需要消滅一個敵人來平衡自己的內心，來獲得安全感。如果沒法少一個敵人，骨湯店對面樓里的老板就跳下來當場成了一攤泥，自己成了自己的敵人。 失控的人生里，“敵人”是具體的，又是抽象的。小說《九命》不在于確立存在的答案，而是演示被遮蔽的事實，揭示隱秘下的真相。寫小說，了解和理解生活的本真比找到一條出路更為困難也更加重要。哲學碩士老飯已出家，或正在出家的路上，這不是存在的終極答案，而是存在的選擇，選擇重新確立存在的方向和可能性意義。 完全從哲學的視角去讀一篇小說，難免高蹈和過于形而上，泰納《英國文學史》中認定所有的文學都是“時代、種族、環境”下的創作實踐，現代主義文學也如出一轍。二十世紀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是西方工業現代化背景下的產物，《九命》顯然是中國社會工業化和現代化進程中的生活事實和精神圖譜，現實擠壓、邏輯失序、行為失范、心靈異化，被燈紅酒綠掩蓋和粉飾后的生存危機與靈魂動蕩被洪放勘破并揭示，大學生失業、失敗者跳樓、商業街荒蕪、同學群蕭條，應該是個有錢女人的Ghost，周游世界，養著寵物，標榜“生命與愛無處不在”，事實是“生命與愛無處落實”，學統計的大學生養貓喂狗，學哲學的研究生擺燒餅攤，現實的荒誕，心靈的荒蕪，這些都是活生生的社會事實。因此，《九命》是現代主義技術，卻是現實主義站位，一部十足的時代異化變形的活報劇。 洪放的中長篇小說以故事見長，短篇小說卻以“反故事”面目出現，不追求情節的完整性，結構散裝，人物草蛇灰線，不著濃墨，但細節極具穿透力，觀察力和想象力深度融合后，細節細膩、質感、造型到位，如：“暮色是有重量的，落在鵝卵石上，讓那些鵝卵石都變成了長形或者方形。他顧不得這些了，用手上的鑰匙開門。屋子老，門老，鎖卻不老，式樣也挺新。”“女人將九命遞給他，兩個人的手一碰，一冷一熱，一瘦一胖，如同石頭與蘑菇。他隨口一問：‘怎么了？病了？手怪冷的?！蓖粼髡f“寫小說就是寫語言”，洪放小說語言簡練、準確，重要的是幾乎所有的語言都是經過內心體驗和過濾后的獨特敘事，“陌生化”的感染力打造出獨特的敘事個性，如：“一進墓園，空氣就像一面大鏡子，冷冰冰地罩過來。他用手劃了劃，意在推開這鏡子，卻發現鏡子自成一體，根本就沒有縫隙。”“再出門看，暮色已成了夜色，女人好像既在夜色里，又不在。或者，女人就如同墜入了深淵一樣，被幽深的巷子給吞沒了。”隱喻和象征是《九命》這部小說現代主義的技術支撐，也是小說的內在的精神旨歸，九命撕碎的那只蝴蝶與“莊周夢蝶”的“蝶”同屬飛翔與自由的象征，量子糾纏隱喻生活無法把握的“不確定性”，瞎子的“感應”喻示看到的都是幻象而不是真相。 洪放小說創作量大，創作手段豐富，如果說他的長篇小說在圖書市場“叫座”，他的短篇小說在文學圈里足以“叫好”，真正能標注洪放小說藝術品質的是他的短篇小說，如同這篇《九命》。 現代接受美學認為，文本的意義是敞開的，文學闡釋不是還原作者的意圖，而是呈現閱讀者的審美趣味和價值取向，既然文學闡釋的權力已完全交給了閱讀者，所以就對《九命》做了一次現代主義的閱讀嘗試：在真相之外發現真相，在虛實之間看清虛實。 </section></section><section data-bgless="spin" data-bglessp="20" style="margin-top:-18px;margin-right:-8px;width:1.2em;height:7px;background:#7EDCDC;float:right;transform:skew(-15deg);"> </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 data-role="paragraph"> </section><section data-role="title" data-tools="135編輯器" data-id="96106"><section style="margin:10px auto;"><section style="display:flex;justify-content:flex-start;align-items:center;padding-top:1em;padding-bottom:1em;"><section style="width:2em;transform:rotate(0deg);"> </section><section style="display:inline-block;margin-top:4px;"><section data-brushtype="text" style="color:#424B4B;letter-spacing:1.5px;">作者簡介</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 style="width:20%;margin-left:10%;border-bottom:1px solid #CCDDD4;height:1px;margin-top:-1em;max-width:20% !important;" data-width="20%"> </section><section style="width:30%;margin-left:20%;border-bottom:1px solid #CCDDD4;height:1px;margin-top:2px;max-width:30% !important;" data-width="30%"> </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 data-tools="135編輯器" data-id="94394"><section style="width:95%;margin:20px auto;box-shadow:#DADADA 0px 2px 10px;padding:0.4em;max-width:95% !important;" data-width="95%"><section style="background-image:url("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9tmxNUQEWf6iaRia8jswMoXqRpA8JuTh0U34yseWArBVd5XdzTHyoyVw/640?wx_fmt=png&background-repeat:no-repeat;background-attachment:initial;background-origin:initial;background-clip:initial;background-position:right top;background-size:3em;" data-lazy-bgimg="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9tmxNUQEWf6iaRia8jswMoXqRpA8JuTh0U34yseWArBVd5XdzTHyoyVw/640?wx_fmt=png" class="" data-fail="0"><s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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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px;padding:0.4em;max-width:95% !important;" data-width="95%"><section style="background-image:url("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9tmxNUQEWf6iaRia8jswMoXqRpA8JuTh0U34yseWArBVd5XdzTHyoyVw/640?wx_fmt=png&background-repeat:no-repeat;background-attachment:initial;background-origin:initial;background-clip:initial;background-position:right top;background-size:3em;" data-lazy-bgimg="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9tmxNUQEWf6iaRia8jswMoXqRpA8JuTh0U34yseWArBVd5XdzTHyoyVw/640?wx_fmt=png" class="" data-fail="0"><section style="background-image:url("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9tmxNUQEWf6iaRia8jswMoXqRpA8JuTh0U34yseWArBVd5XdzTHyoyVw/640?wx_fmt=png&background-repeat:no-repeat;background-attachment:initial;background-origin:initial;background-clip:initial;background-position:left bottom;background-size:3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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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遞 | 作家洪放短篇小說刊發于《長江叢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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