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21-11-19 來源:安徽作家網 作者:安徽作家網
今年以來,我省作家冷江多篇散文和小說作品發于多家刊物:
散文《命若琴弦,經典有聲》發表于《北京文學》2021年8期;
散文《老河口》發表于《散文選刊》(原創版)2021年2期;
中篇小說《老河口》發表于《鄂爾多斯》2021年3期頭條;
短篇小說《不會哭的人》發表于《火花》2021年6期;
小小說《六爺的村莊》發表于《微型小說選刊》2021年20期。
多部作品獲獎:
短篇小說《逼近幸福》榮獲《青年文學家》雜志社主辦的首屆青年文學家全國文學大獎賽優秀獎;
短篇小說《最后的雕花匠》榮獲天津市文旅局和天津市群藝館主辦的第29屆梁斌小說獎一等獎;
微型小說《故人》榮獲新西蘭中華文學藝術聯合會、新西蘭中文廣播電臺、世界微型小說研究會、《臺港文學選刊》主辦的“三公爵杯”世界華語微型小說大賽二等獎。
冷江
六爺被撈上來時,濕淋淋的身上似乎還透著一絲暖意,可是全然已沒有了呼吸。他脹鼓鼓地瞪著兩只金魚眼,有多少驚恐多少不甘,都在那一瞬間了。正如后來奶奶反復念叨的,六爺臨了還是沒有走出心里那個小木匣。
自那以后,黑水灘這三個字成了石門山老屋幾十號人心里永難揭去的瘡疤。
也因為這個瘡疤,放排隊老大丁四海心里堵了小半年,像是空落落的嘴里被人硬生生塞進了一頭綠瑩瑩的蒼蠅,怎么著都覺得吐不干凈。他在事發后的第二天鐵青著一副臉,一言不發,扔下六爺和為六爺嚎哭的一干家人,帶領那些風波浪里討生活的青皮后生,趕著長龍似的木排越過黑水灘,奔下江去了。
丁四海的漠然,自然遭到了石門山人的全體鄙視,唯獨太奶奶再次顯示了當家人的定力,她冷著臉,去附近集市上買了一張半新的涼席,卷了六爺早已僵硬的身體,讓四爺和五爺抬著,一路上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一天一夜走完小百里山路,上了山,眾人都不知道太奶奶要將六爺如何處置。太奶奶卻拿眼望著奶奶說:香伢子,他生的時候,就光惦記你了,你看讓他落哪兒好?
奶奶這幾天里早已經哭干了眼睛,聽到太奶奶問話,轉過身來,去隔壁房間尋了一把鋤頭,撒開腿就直奔院子里那棵蘋果樹,那是奶奶下江南時從江北操家老屋前親手挖出來一路帶上山的。隨著奶奶惡狠狠的鋤頭下去,冷硬的碎石和結了塊的泥土四下翻飛。早春的石門山此刻仿佛漸漸才從睡夢里驚醒。
那是操家人從潛山下江南來石門山落腳的第二年。也是大伙遭遇最艱難處境的一年。
就在石門山的米缸里連糠皮都快見空的當口,太奶奶做出了重要決定:今后每頓飯一份糠皮兩份野菜三份水合著煮,飯得了,先緊著孩子們盛,完了是扛長活的壯勞力,最后才是老人和婦女。太奶奶的話就是圣旨,沒人不聽的。何況,自離開潛山操家老屋,一路上風餐露宿,經歷了多少苦處;上了石門山,在這背風的石窩窩里扎下根來,日日夜夜操持幾十張嘴,又遭遇了多少難處,大伙也都心里透亮著。太奶奶就是大伙的主心骨,有太奶奶在,石門山的心氣就斷不了。
可是奶奶和八爺那會兒正長身體,像黃瓜秧子,見空氣就往上竄個頭, 一日三頓頓頓吃這三合一的稀湯,時間長了漸漸就顯出頭重腳輕來。奶奶是女子,飯量小,還能挺過去,可八爺畢竟是大小伙兒,一頓稀湯下去,出門轉一圈回來肚子里就又咕咕叫了。找不到吃食,八爺就去刮觀音土,他見太奶奶平日里偷著吃過一兩回。八爺被太奶奶發現時,已經翻著白眼,癱在后院的山墻下。
就在太奶奶和四爺關起門偷偷商議,要把奶奶送下山給市上屠夫王老六做童養媳時,從前那個被大伙全都鄙視的放排隊老大丁四海卻自個兒上石門山來了。
丁四海的到來,救了奶奶,也救了石門山幾十張嘴。奶奶永遠都記得真切切的,那一天是石門山蘋果樹開花的頭一天。丁四海扛上山一大袋面粉,白花花的面粉明鏡似地晃著人的眼睛,直晃得每一個人心頭酸楚楚的。太奶奶當即宣布,要將奶奶許給丁四海的大兒子。
奶奶自然是一百個不愿意,可太奶奶的話就像釘子扎進木頭,咱操家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奶奶本是個聽話的孩子,可在這件事情上卻斷不能依。
這讓太奶奶很窩火。她抄起門后的荊條就往奶奶頭上掄,四爺眼疾手快沖過去一把撈著荊條,荊條沒打著奶奶,卻在四爺肩上綻開了花。四爺勸太奶奶:香伢子也漸漸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有事咱大伙好好合計,犯不上興兵動武!奶奶一扭身,跑到院子里的蘋果樹下抱著樹大哭,哭來哭去就一句話:六爺要是還在,你們能這么欺負我?
一聽到六爺,大伙兒全啞了。太奶奶將荊條往地上狠狠甩去,長嘆了一口氣。
直到丁四海下山被土匪伏擊,氣息奄奄之際,六爺的身世才終于真相大白。
本來這事,太奶奶不說,秘密會一直埋到土里去。可不知什么時候從哪里,六爺知道了底細,從此悶悶不樂,心里繞著彎瞎捉摸。多少年以后,奶奶還記得,六爺臨下山前的那段時間,整夜整夜不睡覺,偷偷在屋里面胡亂畫著什么。每回,奶奶去查看,六爺總是鬼鬼祟祟地立馬將畫紙鎖進一個小木匣。即便是下山,六爺也帶上了他的小木匣。當時大伙光顧著哭,沒人記起來六爺還有一個小木匣。
丁四海臨咽氣前拿出了那個小木匣。太奶奶堅決不讓任何人碰小木匣。可是當天晚上,奶奶還是從太奶奶的床頭柜里偷出了匣子,打開一看,傻眼了,里面只有一疊皺皺巴巴的廢紙,攤開來上面畫了好多房屋,屋頂上有炊煙,門口有小河。
這什么呀,奶奶又偷偷將小木匣放回原處。
不料十年后的一個早上,太奶奶讓四爺將全家人召集到堂屋,突然讓四爺從床頭柜里取出小木匣,說:今兒個讓你們看看小六子的木匣里藏了什么寶貝——
奶奶看過了那些廢紙,自然不以為然。沒想到太奶奶接下來的話卻讓大伙目瞪口呆。
你們知道六爺為啥藏這些廢紙當寶貝嗎?那可是他心里的村莊!
六爺本不是太奶奶親生,而是老太爺當年在販茶路上撿到的一個病娃。丁四海說,小六子背著全家下山加入放排隊時,他曾聽六子說,他要跟著放排隊去下江尋親。
自死,他也沒有如愿。獨獨留下了這些廢紙畫兒,上面是他夢里的村莊。
(原載《微型小說選刊》“創作園地”2021年第20期)
冷江,安徽池州人,北京市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百花園》、《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等簽約作家。文字散見于《青年文學》、《北京文學》、《安徽文學》、《小說月報》、《草原》、《火花》等。獲第29屆梁斌小說獎一等獎、第30屆孫犁散文獎、第二屆中國工業文學大賽優秀作品推薦獎、海峽兩岸原創新媒體文學大賽入圍獎、首屆北岳文藝杯全國小小說大賽二等獎等。出版小小說集《永遠的花朵》、短篇小說集《逼近幸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