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省作家李云《大地之上(組詩)》刊于《大家》2019年第5期。
—— ——大地之上(組詩)—— ——
大地
犀牛的皮膚,骨骼聳立,河流的源頭
黑森林的秘密,巖漿噴發時煙塵四散的靈魂,我看到
旱季和雨季孿生兄弟,走失在兩極,
大海蔚藍的汁液仿佛是唯一無毒蜂刺
時令、農諺、生與死的契約寫在這里,
墳,搖籃曲
我還能遠足多遠,雪山后面的寺廟,紅痣
深井,臍,獨眼或針孔,從這里可聆聽內心的隱言,深處的深
汲取這個侵略的動詞,使自然枯竭的原罪
我們躬下身子,和成熟的稻穂和秋后的蒿草比比謙卑
阡陌上墑情焦慮的季風,黃金死寂,金屬退到石頭的深淵
也沒有躲過一場場屠城風暴,降下血雨才有腥風,洪水來了
我敢放言:萬物之靈誕生與此,也毀滅與此
托舉太陽,也摘取雨水和雪花,包括微生物電磁光和磷火
胃總是痙攣,地震,海嘯接踵而至,大地
苦難和欣喜同在,比人類更悲傷,它是不會哭的動物
最后,我們被焚毀的肉身,將以灰的形式漶散
欲念妄想增加它的厚度和廣度,風來
一切皆空無,大地指間光在滑落
洞穴
不說遠古,不說猿人可不可以
不說洞穴,肯定不行,鐘乳,暗河,盲魚
我的宮殿,其實是:一個王的劍匣,一個乞丐的竹竿和破碗
潛入,游走,摸壁蹣跚,暗處的蝙蝠和發黃的棄骨
陶片和貝殼被無辜踩碎的聲響,閃電般的觸目驚心
靠嗅覺走路的人,嗅到歷史的馨香和血腥,玉璽倒懸
一只杯子,套裝的袖管,只有恥骨知道的水源地
洞穴,沒有牙齒的口腔,空蕩而充實
灰燼上的余溫,記憶里的篝火,灼傷壁影上掠過的尖叫
不說了,不說了這平凡黯淡的一切,咸澀和甘甜的水都會流失
生命的蝌蚪溯流而上,我們的七竅和其他巢穴,
陽光透射過來,一切明的暗的,均在生長和退縮
光,流動的汁液,可觸摸的語詞,圓
數學公式兀的3.1415926……
陰陽之魚唱著但丁和阿炳的窅底升騰起的
旋律在飛翔或墜落
黑暗里你不會寒冷,雖陰風陣陣,但有溫泉汩汩流出
一切均好,不說了,面壁的日子
一支銅號啞然失聲,我的寵物
劍齒虎和猛犸象走來,他們要長嘯
仿佛有話要說,誰知道呢
夜半,黑漆醒了,長潮時分
洞前水簾降下,我是我的王在這里
王和他的鄉親需要安眠
渠石
目不斜視,正經的個性,對于
落花,流水。老禪入定,門神執劍
凡心不在,犁開汛期的執拗。分!
或是一種使命或是一種職守,與洪水拱手的禮節
滴水穿石的古老傳說,青苔斑駁。
時間之鐵杵,磨為針的途中,一位位石匠咳血倒下
水沒有勝算了,如果是火來煮煎渠石
結果際遇又該怎樣,一瞬千年
治水人的背影沉浮在白渦之中,打旋
如陰風走過,大浪止于壩前,四月風未停
在石頭與石頭粘合的縫隙里,江上的號子,帆影,
哭泣與笑聲,水煙
一縷縷進進出出,嘆息一樣在心口開花結果
松蘿、水草、魚??各自的語言,螺螄和水蛭爬上來
那群打傘走過靈渠的人,不知
渠石醒著,指指點點,謬贊和篡改史記
水在笑,渠石生氣,壩堤抖動
壘石人在石頭里睜著雙眼的睡著
隕石
弧光劃過,天幕被刃刺破
一個星座的舍利
叛逃是從叛逆開始的,出逃之夜途中,大火燃燒,生命
淚腺蕩漾一路長嘯或長哭,尾曳是光
分裂,融解,一個星球以自刎的決絕
飛馳,流星四濺
還是光年的光,墜落者自有墜落理由,飛翔者也是一樣。'
砸向大地,森林或草原微顫
慈悲的隕石從來都選擇無人的地方降落
焦糊的氣息四散,去消解新鮮的風
所有生命都死寂在含鐵和鎳的緘默里
鐵和鎳不會說話,鐵只會被打成劍后才能
開口說話,鎳只有鑄成幣才會
行走人間,此刻,生死固定在一個狀態 里
野馬分鬃的蹄,野駱駝的唇
以及我的目光撫摸你最后的余溫和脈跳
仿佛是撫摸先人的最后傷別
收留,宇宙的棄兒抑或流放客
不問來者的出處和政見
收納它們,逃亡者或亡命徒
每當夜把黑夜煮沸,隕石就會放磁,放出輻射之幽光
誰也猜不出其中秘密,或來自哪個星系
但一定與你我有關
火山
一定要撕心裂肺的撕開一個出口,也一定會撕開,縫隙
讓火冶煉成熟的巖漿,射出
太陽的行徑,由下而上,
向蒼天擎起火炬,地球咳出一口熱血
口噴焰火的山,這不是盛世之宴上的舞蹈和秀
在地幔之下,那里必將有一場
暴動和嘩變,兵諫的隊伍,赤眉赤發
沿著大地深處的經絡,一路逆流而上,從窄道和嚹縫沖出
洪水決堤,鐵爐炸裂,火,八方來火
遇巖石熔化巖石,遇冰塊就把它煮成沸水
讓所有沉默的不在沉默,加入這只不安寧的隊伍
終于,巖漿推開大山之門,火山開口吶喊
紫煙.巖硝.塵埃和爆破的聲音
從山巔沖下,鐵流勁旅
縱橫恣意,裹挾一切挺進
一定會遇到斷崖,決絕的蹦極而下
一定會遇到海水,點燃海水讓其爆炸
火山,火山,
一個新生的開始。一個死的結束!
火山口上蒼狗白云
火山口下吶喊陣陣
火山只有假寐,它絕對不會死
雪峰
雪是雪山唯一的登頂者,雪
不要氧的植物,雪給山峰另生成一個名字
在雪峰腳下,冰水流淌
羊,牛,馬的草甸,野花開放
還開放蒙古包,哈察克的氈房,藏人的風幡和瑪尼堆
開放牧歌,篝火和墳塋
在雪線之上,巴夏人在負重行走
喘息之聲比馭馬聲還大
山石微動,雪崩開始
覆蓋,深處不僅有登山者的呼吸
還有巖羊,雪豹的遺骨
在雪峰之巔,只有蒼鷹一劃而過
北歸的雁陣,在山谷風口
沖刺堅難,多少羽翅折在這里
這一定不是一個具像的雪山,在心里,
我認他為教父或干爹。
雪峰山下,誰抬眼仰視
雪山嚴肅,雪人在跳躍
我徒然自卑
圣潔就是這樣嗎?雪蓮綻放
我還有幾米還有幾十米或幾百米,就可
抵達到群峰之巔,扶搖直上的云朵
我會窒息在有氧的途中,不悔
還有鷹
大風
十萬頭抑或百萬頭,野象狂奔
起于青萍之未,起于海洋深處
起!無處不在的生命動詞,與吶喊,狂飚,掃蕩,摧枯拉朽有關
與改變,重建,毀滅,徹底否定有關!
十萬頭抑或百萬頭,野象足音
北方森林,南方海岸線
極地極光,東邊龜裂的紅土
沙漠的胡楊和都市人們眼底渴望
需要!需要大風來臨
飛沙走石也罷,傾盆大雨也好
臺風!颶風!大風!風……
十萬頭抑或百萬頭,野象嘶吼
讓虛假的廣告牌倒下,危房倒下,無基的山倒下
請掃走腐尸味和銅臭味,掃走無良者和政客
把水和藥備好,還有蠟燭和茶點
以及書籍和唱片,當然還有火柴一樣的你
十萬頭抑或百萬頭,野象在笑或在哭
裹挾著種子,新的消息
來!讓河水四溢,泥石流突走
田園和城市是該換一換新面孔的時候了
斷崖斷去,墜石崩析
我不惜,我愿意
只是樹和花草是無辜的犧牲者
我懺悔且無奈
但我依舊盼望大風快點來到
我要隨它狂奔或舞蹈
要不死在其懷中,要不一路狂嘯
淋漓酣暢,大風里長河之濤
我擊浪而行,象群來了,
我看見。
十萬頭抑或百萬頭,野象走遠
東方既白,大地寂靜
我幸福的顫悚
陽光
光,你究竟要照亮什么
在誰的身邊
還有陰影以及陰影后的隱藏
光,給萬物和我成長的四季
切爾諾貝利的煙塵,乞羅馬扎羅的雪霧
京都的烏鴉馱著紅色風塵在飛
還有九華山下蓉城火桶里的暖
光,我的圣經和氧
背棄不了的血脈和心跳
頌詞該屬于你了,大地唯一雙手你承接的親人
海洋底里的黑煙囪在呼喚,大森林
最核心的蛙類蕨類讓變色龍完成七彩紛呈
賦,大段大段的金色和銀色布匹是長江黃河
呼嘯而來,飛瀑的虹和大海邊的海市蜃樓
是你成全我們成仙的夢
我不破的皂泡和遺失的萬花筒
仰望或者俯噉,唯有你的存在
四季中,冬天是最讓你走近我們的
其實對于我,每時每刻都需要著,光
種子需要土地,親情需要目語和援手
在黑夜的孤旅途中,我不拒絕黑
黑一一陽光的第八種色彩
黑,我的第二種血液
有了這些,我還會恐懼什么
萬物成長,靠著一種目光
我乘著暖意出門遠行
一個兄弟的來信是鞭炮的引線,點燃
不僅是親情,還有形而上的一切
光,陽光!踱步在額紋之下的眸子里,
這天我長出翅膀,
我會飛,一直朝陽光初始地飛去
茶山
被馴服的草木之心,篷勃。綠波蕩漾
水漫茶山,蘭香撲面,俯瞰和仰視一樣
傷精耗神,頸椎和指骨隱疼,陰天下雨該多好
茶農沒有這樣說,曬架喜歡陽光誕生
所有爬上梯田的人,都是魚。停下手上動作
指紋都會在綠汁里窒息,溺水。十指和雙眼
被綠唱綠。
我知道跟在采茶女身后,不會沉淪。
清明的春光正媚,穿針引線一樣,浸入顱頂和肺腑
采茶小調是思凡的藥引,圣潔的生死
等著生火的粗木柴此時焦急,點火的煙頭卻丟在
去冬的路口,山神廟頹廢的墻,香火已斷
山泉流水,葉片舒展
淹沒和沉浮,平和沖淡,提神醒腦
此山功不可沒,老樹新芽
—— ——作者簡介—— ——
李云,安徽省作家協會秘書長,《詩歌月刊》主編,中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33屆學員,曾有小說、詩歌、散文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人民文學》《詩刊》等刊物刊發,有作品在《人民日報》《人民文學》征文獲獎并入選多種年鑒和選本。創作出版詩集《水路》、長篇小說《大通風云》、長篇報告文學《一條大河波浪寬》(與他人合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