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的都市呈現

進入21世紀，隨著互聯網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自五四以降蜿蜒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都市呈現，在悄然發生變化：一是網絡文學中都市小說敘事模式的變化。網絡的出現，使得紙媒時代圍繞鄉土文明、城鎮文明、都市文明進行現實主義經驗書寫的模式開始轉變，當都市成為所有讀者的原鄉，小說不再講移民所帶來的都市“他者”，不用帶著焦略與不安去書寫都市生存的問題。作為“升級”成規小說的類型衍生，網絡都市小說在虛構的再虛構中完成了自身的敘事表征；二是網絡文學中都市形象的泛化。網絡媒介的異質性，使得城市之間的地域界限模糊，在青年群體虛構的賽博格空間中，文化成為亞文化，都市成為集體想象的原鄉。在審美主體位移的商品邏輯下，都市以制式的高樓大廈，成為泛化的符號表征。下面，筆者分別梳理網絡都市小說的敘事成規和網絡文學的地域分布，以期為網絡文學的都市呈現探尋更多變化特質。

首先，從敘事成規來看，網絡都市小說是網絡文學的主要類型之一 , 它和玄幻、軍事、歷史、競技、仙俠等類型構成了整個網絡文學的全部類型。通過對起點中文網、17K小說閱讀網、晉江文學城和縱橫中文網等幾家大型原創文學網站的觀察，筆者梳理目前網絡都市小說最重要的幾個寫作流派,即都市總裁流小說、都市異能流小說和都市生活流小說。

都市總裁流網絡小說是網絡都市小說的常青樹，這個流派的小說背景架構在都市 ,而且是比較大的都市。小說中常出現的有北京、上海、深圳、重慶等一些大都市,之所以將小說架構在這些大的都市中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為城鎮青年和鄉村青年讀者群提供大都市生活的想象空間，另一方面從文本內容來看大都市的復雜生活和各類人群的匯集更能集中展現復雜的人物關系和情節,方便構成寫作的主體矛盾；就人設來看，女主人公往往被設計成貌美未婚，具有瑪麗蘇特征的職場白領，男主人公因情節的需要可能是某上市公司的邪惡總裁，或者歸國的退伍特種兵，或者某組織秘密培養的頂級殺手，這種流派代表作品有《霸道總裁愛上我》。當然在大量的小說創作中還出現了人設的翻轉，女主本身可能就是總裁，而男主則是極具潛力股的當下還是普通人甚至廢柴的人設，時下最火的就是這種流派，例如正在17K連載的《女總裁的上門女婿》和《女總裁的全能兵王》。

都市總裁流的情節成規往往是英雄救美的敘事模式。所謂英雄，必須是具備一定武力，能夠擁有保護美女手段的人設，而美女則可在職場道路上越走越“遠”，既能是小白，也能是總裁。在“英雄（總裁）+美女（職場小白）”的原初設計理念下，通過閱讀市場的不斷調整，逐漸衍生出“特種兵+美女總裁”、“頂級殺手+美女總裁”、“黑幫大佬+美女總裁”、“異能高手+美女總裁”等多種人設方式?！坝⑿劬让馈钡臄⑹履Ｊ郊确稀袄刹排病钡哪行詫徝佬枨?，同時，美女愛英雄，它也符合女性在思想啟蒙后的權力想象和被完美男人寵愛與保護的欲望想象。正如庫索在《霸道總裁演變史》一文中給予了極為精到的評價:“女人對男人的終極幻想就是你牛逼到俯瞰整個地球但是眼里只有我一個, 霸道總裁手握全球3/4的經濟命脈, 但是從不開會從不管理經濟事務, 整天琢磨的就是‘哎喲, 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或許, 這就是現代女性所幻想的完美之愛, 希望自己永遠是男性關注的中心, 永遠被寵愛。

如果說都市總裁流是以女性向讀者為主，那都市異能流則是男女向讀者通吃。都市異能流是指主人公在突然之間或者意外事件中具有一些特殊的、超越普通人的特殊能力 ,正是這些能力,使得男主人公迅速崛起 ,成為大家仰慕的人物的都市小說流派。這種小說根據獲得異能的種類,可以與多種類型文或者次級類型進行跨類創作,如武俠、修真類型，或者異能、系統等次級類型。都市異能流的敘事模式類似于玄幻小說的廢柴流，在主人公獲得特殊能力之前，總會過一段很苦悶的生活,苦悶方式有歸國種田、愛情失戀、走投無路、天降奇禍等等,可以說,網絡作家會把能想象到的各種不幸強加到男主人公身上，這也為后來的情節埋下伏筆，這類作品的代表作例如風御九秋的《歸一》、九燈和尚的《超品相師》等。

都市生活流網絡小說可以追溯到網絡文學誕生期，諸如《第一次親密接觸》《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等，經過二十多年發展，網絡都市生活流小說一直具有自己一片天地，可以說是網絡都市小說中最大的流派。不同于前兩個流派,都市生活流把敘事放在了我們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中,沒有眼花繚亂的武功,也沒有超人一等的能力,有的只是普通人的喜怒哀樂。都市網絡小說這一題材而言,其寫作內容主要是當代的社會生活的各各方面,因此在反映生活的廣度方面具有先天優勢。它可以寫出普通市民的喜怒哀樂（如阿耐的系列小說）,可以寫出校園里那曾經逝去的青春（如辛夷塢的系列小說）,可以寫出都市白領的奮斗與辛酸（《都挺好》）,也可以寫出厭倦都市之后歸隱田園的生活（都市田園流）。這所反映的也是當今社會形形色色的現實 ,故在切近生活方面 ,都市網絡小說有其獨特的一面。今天的網絡文學已在現實題材空間大大拓展，為電影、電視、動漫、游戲等IP細分領域提供了大量內容母本，正如近幾年《大江大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歡樂頌》等由網絡都市生活流小說改編的影視劇作品強勢上線。

相比較玄幻、盜墓、仙俠等幻想類型文，都市生活流小說更容易實現網絡文學的精品化創作，幻想類型文在商品邏輯的要求下，其超長篇幅和連載屬性可能導致作家對于小說人物和精神內涵不能精雕細琢,而以數量、文字堆砌，這造成了小說質量的不足。但都市生活流的文學作品往往需要作者將筆觸深深扎入現實生活的土地，講述老百姓自己的生活故事。作品如何解剖中國式原生家庭的肌理構成，如何凸顯百姓生活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的真實現狀。這種極具生活體驗的現實書寫，其內容往往要更細致、創作質量因而更高。這對于網絡文學的發展具有積極影響，已成為當下網文實現主流化的重要路徑，而都市總裁流、都市異能流在東南亞國家的流行，也為我國文化走出去，進行海外傳播，提供了很好的借鑒方式。

其次，從網絡文學的地域分布看，作者和讀者主要分布在新一線、二、三線及以下的下沉城市中。據網絡文學企業聯合調研統計，網絡文學作者分布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僅占17.3%，新一線占比23.3%，二線城市占比21.4%，三線及以下城鎮占比38.1%。從分布態勢我們可以看到，作者主要分布在新一線和三線及以下城鎮中，二線城市比一線城市的網文作者呈遞減態勢。另一方面，網絡文學讀者分布在一線城市僅占16.7%，新一線占比24.2%，二線城市占比21.4%，三線及以下占比37.7%?？傮w來看，網絡文學作者和讀者的地域分布組成類似，這源于讀者到作者的轉化率，相比較紙媒文學對作者創作的嚴格要求，網絡文學作者的準入門檻較低，因此讀者到作者的轉化率也相應較高。

之所以網文讀者主要集中在新一線城市和三線及以下城鎮，因為城鎮勞工和普通學生的娛樂生活相對單一，他們更需要通過網絡文學的廉價內容來滿足對幻想生活的向往。一線城市創作者較少，這和行業收入有較大關系，在知識經濟時代，盡管可以看到一些年收入千萬、億萬級別的網文作者，但網絡文學行業的作者收入呈現明顯的倒金字塔型，80%以上的網文作者還不具備僅憑創作收入在一線城市立足的條件。而新一線城市之所以能夠超越二線城市，是與近幾年來，隨著大量務工人員和原生小城鎮大學生定居新一線城市緊密相關的。隨著網絡的進一步普及，盡管移動流量的紅利悄然遠去，但在提速降費的政策和打破地域壁壘的互聯網媒介特征下，網絡文學在傳統用戶群體之外，還有著更廣闊和更多量的潛力作者群和讀者群，網絡文學在三四線城市與小城鎮的下沉文化市場還有待深入挖掘。

近幾年來，網絡都市小說之所以越來越得到市場重視，能夠不斷實現影視化改編，網絡文學的讀者之所以能夠分布在國內各線城市，概括來說，既是網絡文學行業搭乘移動流量的紅利，更是因為網絡文學的力量源于對經驗現實的經典化改造，源于馬克思所說的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我們不得不承認，網絡文學因商業性而不能更改其日更機制和超長篇幅書寫，這使其必然缺少對語言和人物形象的深度加工，進而使得網絡文學缺少“文學性”。但正如韋勒克所說，文學包含文學語言層、文學形象層和文學意蘊層三個層面。處在文學語言層和文學形象層的語言和人物形象，難以完成表現情感和思想等文學的本質任務。并且，文學是一種象征思維，讀者在故事的背后追求的是深層的情感邏輯。而網絡文學的優勢即是構建精彩紛呈的事理邏輯，通過情節來抓住其象征的情感，并通過理解情感反過來作用于讀者本身,如此才能使讀者成為真正具有人的本質力量的人——自由全面發展的人?？傊膶W不是普遍的藝術，它的高低優劣非語言層的簡單論定，文學也不應只是一種語言的藝術，我們應該打破網絡文學與紙媒文學雅俗二元對立的結構，在把握情感邏輯的真實性中完成對網絡文學的重新審視。同時，對于網絡文學內容的都市呈現，我們應該拭目以待，“中國都市文學擁有自己獨特的發展軌跡和文化內涵,都市曾是中國人的夢想之地,也充滿歷史的糾結,由此形成了世界范圍內從未有過的城鄉‘大流轉’的文化景觀”。而在網絡信息技術大發展與網絡文學海外傳播的新歷史語境下，集體想象的都市原鄉空間還將得到不斷探索和完善，這正如《九州》系列帶給我們的啟示，無論哪種文學類型，其經典化都要經過一個歷史階段，我們應把這種判斷交給時間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