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不只一次想過,春節(jié)去山里挖薺菜,包一頓薺菜餃子。家門口的菜市場也能買到薺菜,賣薺菜的都說是從野地里挖來的,可是吃起來都沒有薺菜的香味兒。若是回到山里,不信挖不到記憶中的薺菜。
不喜歡冬季的山,像蒙了一層霜,一點喜慶的顏色也沒有,還總愛板著一張冷峻鐵青的瘦臉。倒是喜歡屋后那一大片青麥地,麥地里隱藏著青青嫩嫩的薺菜。
陽光晴好的天,拎籃帶鏟,領著弟妹去挖薺菜。麥地是沙土,松松軟軟,踩上去有絲絲縷縷的沙響。麥苗排成一條條直線,像用綠水筆在作業(yè)本上寫下的一行行優(yōu)美的字。一馬平川,視野也好。麥苗還沒有長骨頭,踩了也不受影響,但是盡量不踩,怕它們疼。
薺菜時不時會調皮地出現在眼前。誰發(fā)現一棵,就會歡天喜地驚呼起來,蹲下身,一鏟子下去,連根挖起,或者,彎腰薅了。有時候,薺菜像滿天繁星,長成一片,讓人歡心,卻不忍下手。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很快就能挖滿一籃子。
遠處的麥地,時常輕浮著淡淡的薄霧。想走到薄霧中去,可薄霧像是長了腿,總是遠遠地和我們捉迷藏。薄霧帶給我們歡樂,也給麥地抹了一層神秘。有人說,那是地氣。
那時候,化肥少,村民喜歡在秋冬燒火糞,將枯黃的莊稼桿、泥土和糞便一層層澆鋪成高高的一垛,然后點火焚燒,燃燼的灰土便成了農家肥,撒入田里。農家肥看上去臟,其實很干凈,倒是看上去很干凈的化肥、農藥,讓人一言難盡。
如今城鄉(xiāng)多地深受霧霾困擾,霧霾是啥呢?是不是麥地里那些輕浮起來的薄霧——地氣?霧與霾如影隨形,如今成災的霾,是否與大量使用化肥農藥之后的地氣有關呢?或許,這跑不了干系。又或許,我們對城市太重視太關心,讓備受冷落的土地生氣了……不管怎么說,是我們自己污染了自己生活的地方。
待太陽高高升起,薄霧也就無影無蹤了。
不知是誰的發(fā)現,薺菜長長的葉子上,像布滿了綠色的雪花,宛若一個個雪花的疊加、幻化。這個發(fā)現讓我欣喜萬分,不由得就勾起了對雪的渴望,憧憬著哪天會下雪。喜歡冬天,其實多半就是喜歡雪。銀妝素裹,白雪皚皚,那是另一個令人激情澎湃的境界。
大雪會把麥苗覆蓋,也會把薺菜覆蓋。走在地垅田埂,或飛奔于雪地,大呼小叫,個個歡快得像熱鍋里的爆炒豆子,呼出來的熱哈氣似乎都是豐收的歡笑。等雪化得差不多,地干些,再到麥地去,踩著殘雪找薺菜。薺菜都像是剛剛洗了臉,那么嬌羞地看著你,干凈得讓你心疼。
那時候,薺菜只用來包餃子,其它吃法似乎都是暴殄天物。肉和薺菜熱烈擁抱散發(fā)出的騰騰香氣,繚繞在心,繚繞于夢,在堅硬和柔軟的悠長歲月里,薄霧一般一直繚繞著。
誰能想到,這個春天去山里挖薺菜竟然成了一個奢望,成了一個夢。因為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只能“悶”在家里,足不出戶,坐牢一般。這無奈之舉,抗疫卻是最有力、最有效。這時候才明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該有多好。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怎么就搞成了這樣,可是,誰又能回答呢?即便回答了又能怎樣呢?
已是煙花三月,小區(qū)仍然在實行嚴厲管制,每戶兩天一人次出門采買生活用品。從春節(jié)到現在,過去一個多月了,出小區(qū)都困難,又怎么能出城去山里?這個春天,挖薺菜的愿望看來是要落空了。想想武漢城,這點委屈算得了什么?這么多天,都不敢與武漢的朋友說話,哪有心情說,說什么?有什么說的?一切都是明擺著,況且一點忙也幫不上。每天能在朋友圈看見他們的信息,便是心安。生活到了此刻,也不敢苛求什么,如果能如愿,能自由自在走在麥地里,我一定多挖一些薺菜,快遞給武漢的朋友,讓他們也感受一下這個春天的薺菜香……
好在,確診和疑似病例都在大幅下降,湖北以外省市已經連續(xù)多天為個位數,我所在的省和市,也已多天為零。零,成了最高分數,成了最高獎賞,也成為眾人心中最大的安慰。勝利在望,再忍一忍吧,等疫情徹底過去,等春暖花開。
那個時候,我當然還要去山里,看看碧綠的麥苗,看看薺菜是否蒼老,哪怕只是看一眼薺菜盛開的白花,也是重溫了夢中的馨香。
作者簡介:
沈俊峰,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中國作協(xié)會員,成長于安徽霍山大別山區(qū)。魯迅文學院第29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原副刊編輯。獲第七屆冰心散文獎、第五屆中國報人散文獎、全國報紙副刊作品銀獎、全國報紙副刊作品編輯一等獎。已發(fā)表各類文學作品200多萬字,作品散見于《新華文摘》等多家報刊,作品入選《中國年度散文》《愛國奮斗精神讀本》等幾十種選本,出版散文集《在城里放羊》《在時光中流浪》,報告文學《生命的紅舞鞋》《正義的溫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