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qiáng)基工程”——文藝助力基層精神文明建設(shè)行動暨“文學(xué)創(chuàng)作大培訓(xùn)，作品大改稿”活動青陽縣作品選登

編者按：為助力基層精神文明建設(shè)、促進(jìn)安徽文學(xué)高質(zhì)量發(fā)展，省作協(xié)長豐會議結(jié)束后，即組織專家分赴全省各區(qū)（縣），舉辦“強(qiáng)基工程”——文藝助力基層精神文明建設(shè)行動暨“文學(xué)創(chuàng)作大培訓(xùn)，作品大改稿”系列公益活動，現(xiàn)分輯推出改稿會部分作品。

好客的理發(fā)師

章小兵

慕善鎮(zhèn)不大，猶如一彎明月，鑲嵌在芙蓉山下。從北向南走，過了彩虹橋，就跨過了八都河。那就到了慕善鎮(zhèn)的下街頭。從下街頭，走到上街頭，全是石板麻石路，也不長，滿打滿算也不過半華里。與此相對應(yīng)的，還有一條草屋街，顧名思義，這條街的房子大都是草屋。半華里的老街上，有窯貨店、豆腐店、掛面店、中藥鋪、照相館、開水爐、澡堂子、早點鋪、壽衣店、鐵匠鋪、雜貨店，當(dāng)然也有理發(fā)店。小鎮(zhèn)很古樸，鄉(xiāng)人也很實誠。人來人往，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不是頷首致禮,就是溫語相敬:“早啊！上街啊！”“是啊！您也早啊！上街做么事？”“上街買點洋紅。”洋紅是當(dāng)時鄉(xiāng)下辦喜事,涂染盛裝彩禮器具的必備。“那恭喜，到時到您家討杯喜酒喝！”“謝謝！到時一定恭請您啊！”這一問一答,讓這熙熙攘攘的小鎮(zhèn)便有了溫度。不過,你大可不必把這種客套當(dāng)成一種真事，倘若那樣，那可烏龍了。

上街頭有一爿理發(fā)店，性質(zhì)應(yīng)該是集體所有制，店里理發(fā)師有六個人。店面不大，六把德制的理發(fā)椅，雖然上了年數(shù)，應(yīng)該白的地方，還是白得耀眼。店堂中，南北兩面墻上，分別掛著三副鏡子，鏡子前分別擺放著三把理發(fā)椅。理發(fā)店中除了胡師傅年近六旬外，左師傅與方師傅也年過五十。小張與小汪才是學(xué)徒工，年紀(jì)也在二十郎當(dāng)。只是小陸三十過五，雖然有了一雙兒女，一米七八的他，因為不事稼穡，長得細(xì)皮嫩肉，再加上他很會修飾自己，頭理得像滿發(fā)，又像是平頭，那桂花油像不要錢似的，涂得發(fā)質(zhì)本來就好的頭發(fā)，油光锃亮。本來就不近視也不老花的小陸，偏偏從縣城眼鏡店，淘來一副金邊通光眼鏡。這樣以來，小陸把那身漂洗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子一穿，金邊眼鏡一戴，剃頭刀一拿，這哪像是剃頭匠？活脫脫的就是一位儒雅的大醫(yī)院主刀醫(yī)生。店里胡老師傅不茍言笑。左師傅與方師傅似乎每天都為生計苦眉愁臉。小張與小汪每天忙著生火、倒水、洗毛巾、掃頭發(fā)渣子，既沒有時間說笑，也沒有資格說笑。小陸善于調(diào)侃，總想賣弄點自己的聰明。平時，也想沾點小便宜，他仿佛成了理發(fā)店里不要電就能說話的電匣子，每天一上班，理發(fā)店就成了小陸脫口秀的專場。

鄉(xiāng)下人過去沒有見過世面，當(dāng)時上過縣城的也很少，把能到鎮(zhèn)上理發(fā)店理個發(fā)，當(dāng)成了一種榮耀。這天，麻園隊的小貓捕了一籮魚，還帶了一筐山貨，來到街上售賣。路過理發(fā)店，見這里亮堂堂的，便多瞄了幾眼，被剛來上班的小陸看到了，便熱情地招呼道：“這位大哥！進(jìn)來坐坐哉！”小貓客氣地回應(yīng)道：“師傅，莫客氣，我還有事！”小陸掃了一眼小貓那叢亂糟糟的頭發(fā)，如同一座廢異的鳥窠，就說：“看你這頭發(fā)已經(jīng)有半年沒理了吧？”木訥老實的小貓實話實說：“四個月沒有剃了！”沒有文化的小貓，大概不懂理與剃意思的同與異。還沒有等小貓這句話說完，小貓就被小陸安放在理發(fā)椅子上，妥妥地坐著，深藍(lán)色的大圍脖圍上之后，梳子與剪子便在小貓頭上左右開弓起來。“老鄉(xiāng)！你哪里人？”小陸手一張嘴一張地操持起來。“麻園！”“麻園那是一個好地方！背靠玉屏山，山邊有一個大水庫。水庫叫什么來著？哦，叫豐收水庫！”“對！水庫下住著葉清龍一家，他是我堂叔！”“葉清龍的老婆叫熊彩英，她是我表姑哩！”說完，小陸與小貓笑了起來。“這么說，我倆就是親戚了。那中午我請你吃飯！”“不！我要到市場上去賣魚與山貨哩！”“等你賣完了，再來！”“不麻煩你了！我賣完回家要做秧田！”“砍柴不誤磨刀的工。吃完飯再走，也不誤事。”“甭客氣！我真有事，還得到山里換稻種。”“你今天不在我這里吃飯，就是不給我面子。”鄉(xiāng)里人沒有錢，最講究的還是面子，小貓也不例外，他理好發(fā)，挑起魚和山貨準(zhǔn)備走的時候，突然想起剛剛結(jié)識的新親戚，過會要到他家里吃飯，自己又沒有帶什么，便用自帶的柳條，特意在魚籮中，挑最大的撅嘴白串起了六條，還從另一頭山貨筐中，挑選了兩包石耳、一包筍干，恭敬地遞到小陸的工作臺上，有些靦腆地說：“這是我自家采摘的，不見外的話，請你收下吧！”“都是親戚了，哪能見外喲！”小陸應(yīng)酬著，毫不客套地將魚與山貨都收下了。此時，小陸還不忘囑咐一句：“記得來吃飯啊！”“嗯！”小貓答得脆蹦蹦的。

小貓是輕輕地吹著口哨走在石板道上。雖然在村里剃頭一角錢，他在這里花了五角錢，但他覺得值。他坐的是德國產(chǎn)的有彈簧的椅子，洗的不是樹上的皂角而是粉紅色的檀香皂，更讓他感到高興的是，他還結(jié)識了一個鎮(zhèn)上的親戚，中午這位親戚還盛情邀請他到他家吃飯。鄉(xiāng)人的飯，他因為常常給人幫工，他吃過不少，這公家的飯，他還沒有吃過。在小貓的眼中，有工作哪怕是在鎮(zhèn)上，也算是公家人。不知道是小貓的魚新鮮，山貨正宗的緣故，還是小貓的人緣好的原因，不到兩個小時，他的東西就全賣完了。鄉(xiāng)里人有個規(guī)矩，到親戚家串門不能空手，雖然小貓已經(jīng)給了小陸的魚與山貨，但小貓覺得那畢竟是土東西，上不了臺面。現(xiàn)在手中有了錢，他除了給兒子買了一只彩色鉛筆盒，還給老婆扯了幾尺艷紅的確良之外，就給新結(jié)識的親戚買了一瓶濉溪大曲、一斤白糖、一袋雞蛋糕，就興匆匆地往理發(fā)店趕。

小陸自從小貓走后，他就變得不安生起來，一邊給人理發(fā)，一邊就用眼掃瞄著街口，生怕小貓突然出現(xiàn)了。時不時地給客人應(yīng)該理的發(fā)，他卻蓄了起來;給客人掏耳朵，卻修了眉。就在他給一位顧客洗頭時，他仰頭在鏡面上，看到小貓?zhí)糁j筐，大步流星地走來了，慌得他不管不顧地丟下顧客，匆忙從后門溜走，想起小貓送給他的東西未帶，復(fù)又沖進(jìn)店堂，擄走這些東西，奪門就跑。那位顧客還埋首在洗頭池中，一頭是水的低吼著：“什么事啊？張慌什么呢？”正在換煤球的小張，抬眼望了望胡師傅，只見胡師傅對他努努嘴，他便上好煤球，匆忙趕過來給那位不知就里的顧客洗頭、理發(fā)。這時，小貓已經(jīng)大步跨進(jìn)了店堂。見小陸的臺位上不見小陸，他以為小陸到后面小解去了。于是，他大聲地呼喊著：“老表！老表！我來了！”當(dāng)?shù)厝丝傁矚g把輩份相當(dāng)?shù)娜耍y(tǒng)稱為老表，就像江西人，都稱老表一樣。聽到小貓這樣大聲的呼喚，店堂里的人，哄然大笑，唯獨胡師傅沒有笑。胡師傅用眼瞪著一個個臉上仍然掛笑的同事，表情平靜地對小貓說：“這位小老鄉(xiāng)！你的這位親戚，突然接到調(diào)令，調(diào)走了。他讓我對你說，往后有機(jī)會請你。”同事不解地用眼盯著胡師傅，不知道胡師傅為什么要這樣說？小陸本來就是做錯了，應(yīng)該在這位誠實的老鄉(xiāng)面前，揭穿他。小貓不懂調(diào)令是什么神奇的東西，幾個小時前的大活人，一個調(diào)令說走，就走了，就像他小時候聽村里的老人說古那樣莫名其妙。小貓從筐子里拿出濉溪大曲、白糖、雞蛋糕，雙手捧給胡師傅說：“老師傅！吃不吃飯我無所謂，我家里還有許多事呢！古話說，結(jié)親如結(jié)義 ，這是我送給親戚的一點東西，麻煩您轉(zhuǎn)給他！”望著這三樣?xùn)|西，雖然不算貴重，但卻讓理發(fā)店中的師傅們，一個個掩面沉思起來。胡師傅提起這三樣?xùn)|西，對小貓說：“謝謝你！小老鄉(xiāng)！只是小陸調(diào)走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這些東西無法轉(zhuǎn)遞，還是你帶回去，孝敬自己的父母吧！”小貓想想也是，接回自己的東西，一迭聲地謝謝，便挑著籮筐，有些遺憾地走了。走不了多遠(yuǎn)，理發(fā)店里的師傅們，聽到了街上傳來小貓歡快的口哨聲，這聲音像柳笛，清脆之中透著一種豪放的愜意。那是小貓口銜柳條吹的。

第二天，小陸來上班，同事像沒有看到他一樣，各自忙各自的活計。小張與小汪，幾次拿眼瞟著胡師傅，本以為胡師傅要義正詞嚴(yán)地訓(xùn)訴小陸一番，哪知，胡師傅一天都沒有看小陸一眼。小陸也自覺無趣，悶頭悶?zāi)X地做事。幾天過后，小陸像霜打的葉子，經(jīng)過暖風(fēng)一吹，又活泛起來。

那天，理發(fā)店里來了一位中年婦女，她說她是羅村的，要給人說媒，特意來鎮(zhèn)上打理下頭發(fā)。這位姓羅的女士，進(jìn)入理發(fā)店，巡視了一眼，便落坐在小陸的臺面上。小陸笑盈盈地迎上去，親熱地說：“大姐！您做什么發(fā)型？”羅女士看到玉樹臨風(fēng)般的小陸說：“隨你！看來你審美肯定不差！”小陸見桿就爬地說：“您太美了，做什么發(fā)型都好看！”“看你說的，我有那么漂亮嗎？”“是啊，哪位先生娶了您，真是艷福不淺啊！”“小伙子！那可是昨日黃花的事了。不過，小伙子，看你很英俊，我有一個堂妹，與你真般配啊！”小陸也許是昏了頭，也許是色膽包天，竟然說：“好啊！那就拜托您了！”小陸以為說了就說了，只是過過嘴癮，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沒有想到，不到一個禮拜，正在理發(fā)的小陸，就被那位羅女士笑嘻嘻地喊住：“小陸！今天，我把我的堂妹帶來了！”小陸回眸一看，只見羅女士的身邊，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秀麗的臉龐上堆滿了笑意，小陸如夢大醒一般，匆匆丟下推子，撥腳就往外跑。羅女士以為小陸怕羞了，那位姑娘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店里的同事想笑，卻被胡師傅的威嚴(yán)眼光鎮(zhèn)住了，都沒有笑出聲。羅女士望了望了大家，看大家都朝胡師傅看，便以為他是領(lǐng)導(dǎo)，就走近胡師傅身旁：“老師傅！這位小陸師傅家在哪里，我既然將堂妹帶來了，談成談不成？我想還是見面詳談下為好！”同事以為胡師傅肯定像上次那樣，糊弄過去，沒有想到胡師傅卻說：“我知道，他家在慕善小學(xué)教師宿舍1幢101，你進(jìn)去一問就知道！”這位羅女士，千恩萬謝地帶著她的堂妹，喜滋滋地找小陸去了。

半個月之后，小陸才來上班。臉上的抓痕雖然結(jié)了痂，脫了之后，那一道道紅印，卻是那樣的顯眼，真是糟踐了那張英俊的臉。據(jù)說，這些抓痕都是他那當(dāng)小學(xué)老師的老婆抓的。當(dāng)時，她老婆邊抓邊說，這道我是替你兒子代抓的，這道我是替你女兒代抓的，這道我是替你母親代抓的，這道是我替你父親代抓的，這道是我替我的父母代抓的，這道是我替我的哥嫂代抓的。當(dāng)時，那個臉啊，唱花臉都不要化妝了。

從這之后，小陸在店里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從來不掏煤爐，不洗毛巾的他，也搶著捅起煤爐，洗起毛巾。平時不太說話的胡師傅，不知道什么，竟然沒事的時候，在店里唱起了京劇《長生殿》：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

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

萬里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

笑人間兒女悵緣慳，無情耳。

遠(yuǎn)去的牧童

曹其明

回到故鄉(xiāng)老屋，午后的陽光正穿過天井，靜靜地瀉在堂前廂房的板壁上，不偏不倚地，照亮著那張發(fā)黃的舊年畫——一幅江南鄉(xiāng)村牧牛圖。畫的四邊已有被漿糊粘過又撕扯的殘痕，但畫中的牧童依然清晰。我的不速造訪似乎驚擾了老屋的寧靜，紛紛揚揚的舊塵埃，在光柱里蹁躚起舞。眼前的一切似是一幕無聲電影，抑或是放一張老舊的幻燈片。我呆呆地瓷在那里，一如久違的童年。

其實我知道，牧童正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像這張年畫，終將隨這幢老屋一同消失。

牧童是很書面的叫法，有的地方叫放牛娃。像牛郎是《天仙配》戲里的叫法，我們鄉(xiāng)下的叫法比較淺白，就是“放牛的”。人一生中，總會被一些無端的事情所左右，就如我是我們家天選的放牛娃，也是我們家唯一有過“牧童”身份的人。

我做牧童是極不情愿的，只是隊上說，放養(yǎng)一條牛一年能記幾十個工分，可以幫助家里還欠下的“超支”。就這樣，我充滿幻想自由的童年被一根牛繩栓住了。

我一直以為放牛是一件頂苦的事。為了不影響上學(xué)，須起得很早。早起，對一個正值貪睡年齡的孩子來說，無疑是一件很“殘忍”的事，誰不想在清晨的熱被窩里多賴一會兒呢？再遇上露水天，小不丁點的人兒，半個身子都被露水濕透了。晨風(fēng)習(xí)習(xí)，至今尚覺沁心的冰涼。下了學(xué)，別的孩子可以盡著興致找自己的興趣玩，家中養(yǎng)牛的，就得匆匆往回趕。母親也說“人畜都一樣，也不能讓啞口畜牲餓著。”為了使自家的牛多吃一會兒，只能摸著黑回家。當(dāng)然，回早了也挨罵。或家里人，或隊上的。每天的程序都一樣：起早貪黑。

派給我放養(yǎng)的，是一條大水牯子（方言，公水牛），出名的“鐵鼻子”牛。溫順好養(yǎng)的牛都被領(lǐng)走了，剩下“鐵鼻子”沒人要。“鐵鼻子”牛在每個小隊都會有一兩條，鼻子堅韌又不懼痛，還愛發(fā)牛脾氣，小力氣人根本拉不動。村里人用牛，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愿意去找“鐵鼻子”較勁。當(dāng)真它毛了，犯起犟來，是誰也奈何不了。“鐵鼻子”與我還算是融洽，也比我預(yù)想的要溫馴，這是我后來的意外。也許，在它看來，我是它的食主，也或許是它根本不值得跟我這樣的毛孩子較勁吧。

雖然不喜歡，放上了，還是把“鐵鼻子”視作家庭中一員，家里人也總不忘叮囑：“找點好草放放！”是的，牛要長膘，就要吃得飽，吃得好。鄉(xiāng)村也就屁股大一點地方，各隊都有不少的耕牛，彼此牧來放去，放好牛真的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的生長總是需要時間的，牛天天都在啃，當(dāng)然長不及。放牛也跟隊長安排農(nóng)事一樣，每天都要琢磨出新的地方。田埂與地頭的草能沾染一些肥力，長得快，比一般地方的草肥美鮮嫩，牛喜歡吃。別看牛憨憨的，嘴可刁得很，跟講究吃喝的人一樣。牛對嫩草與老草，細(xì)質(zhì)與粗質(zhì)，清甜與澀味，都辨得準(zhǔn)確。遇著片大草好的地方，就專揀草尖掠；草源不足了，牛也知趣，會踏實地低下頭，貼著草根耐心啃。現(xiàn)今職場有一種“掐尖”的說法，不知是不是也緣自于此。總之，牛在某些方面的辨識能力，并不弱于人。莊稼與菜苗都是用農(nóng)家肥催過的，比野要鮮嫩，也有甜度。這對牛的誘惑力很大。遇有莊稼的地方，牛就不安份了，它的舌頭很靈巧，會在你不經(jīng)意間，迅捷地把田里的莊稼地里的苗卷入口中。牛吃了莊稼，損失就要算到放牛人家的頭上，隊上會以口糧或工分處罰。這可苦了放牛的人，盯著牛吃是件很寂寞又無趣的事，聊以打發(fā)的，唯有不絕于耳的“咕嚓、咕嚓”啃草聲。

也有幾個小孩早早就約好的，選一個離莊稼地遠(yuǎn)的地方“拋放”，任由牛自己找食。那肯定是為了瘋在一處玩，享受放牛娃所做的那點樂趣——打撲克、扔石子、刨山芋、偷果子、看小人書……差不多能把那時能做的都做一遍。至于牛吃得如何，那就看牛自己的造化了。牛是農(nóng)家的寶，這樣的事被管事的人遇見了，免不得也會呵斥。

耕牛的身子一般很臟，體味也重。夏天的時候最易招引各種蚊蟲、草蠓、蒼蠅，牛吃草也不得安身，需要不停地甩動尾巴，舞動牛角驅(qū)趕。牛蒼蠅的個頭很大，體型類似土蜂，嘴上有一個鋒利的小錐刀，叮牛也叮人。人被它叮著，像扎了一針，又痛又癢，往往皮膚抓爛了，也不能止住。“鐵鼻子”被叮很了，就找水“打汪汪”，水塘、水凼、水田，河叉，都是“打汪汪”的好地方。牛在水里滾得滿身泥漿，既解熱，又能抵御蟲蠅叮咬。“鐵鼻子”打水汪我是管不住的，一個小孩的力氣是不足以把它從水里拽上來，只能由著它盡興。

牛吃圓了肚子，就表示吃飽了。草色好的地方，吃圓肚子要一個多小時，草口不好，則更長。“雙搶”的時候，牛要耕作到很晚才歇，我們這些放牛的孩子就早早坐在田邊等候。若收工時天色尚亮，還要牽牛找地方吃會兒草，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牛也精怪，認(rèn)得放養(yǎng)它的人。見放牛的人來了，干活也就不再安分，故意亂跑。這時用牛的人會讓我們坐遠(yuǎn)一點，好使牛安心把活做完。農(nóng)忙時，牛就忙得無時間放牧，需要割青草或嫩芭茅喂養(yǎng)。割牛草大多也是放牛人的事，青草叢中總會有許多的蟲子與蛇，被叮咬也是平常事。不留神也會被芭茅或荊棘劃破手。這個時候的牧童是真的一點也不浪漫。

天霜地枯的冬天，牛不再需要外放，但少不了按時送草料、喂水。皖南山村的冬天很冷，冬閑的人都會坐在自家的火桶里“貓冬”，或于門前曬著太陽。但對放牛的來說，無論天有多冷，雪有多厚，都要按時去給牛喂水上料。牛欄里總是積著厚厚的牛屎牛尿，無論怎樣地小心，腳上總少不了要粘上。但這些雜著爛的牛屎牛尿是上好的基肥，隔上十天半月，隊上就會組織人力運送到田里漚著。池塘里的水，時常會結(jié)上一層厚厚的冰，這時就得替牛砸一個冰窟窿。冬天里的牛喝水很慢，哧溜哧溜小口啜。間或，抬起頭，朝著水面噗幾口熱氣，或打個響鼻，轉(zhuǎn)頭望一望身邊放牛的人。那意思：“水太冷了”！也有住的離牛欄近的人家，且又是細(xì)心惜牛的，會燒些熱水給牛飲。只是我們家住得遠(yuǎn)，“鐵鼻子”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當(dāng)然，喂完水和料，也不能忘記再找些枯鋪到牛欄里，牛就躺得舒適了。牛與放牛人的關(guān)系就是這樣微妙，說不出好，也說不出壞。有時恨它，使我失去了自由，同時又關(guān)切它的饑渴冷暖。

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說沒騎過牛，那是一件很容易被恥笑的事。真的沒騎過，也沒關(guān)系，不說出來，大家習(xí)以為騎過。騎牛大多發(fā)生在回家或出牧的路上，不過需要趕上一個能助自己騎上牛背的土坎或墩子。有膽大的踩著牛頭往上爬，終歸是有風(fēng)險，遇上牛不樂意，它會用牛角把你挑飛。我的小哥哥被牛挑過一次，人都摔暈了。農(nóng)忙的季節(jié)是絕對不允許騎牛的，被隊長或惜牛的人看見了，挨罵是少不了。觀別人騎牛很愜意，似乎騎在牛背上也很得意，真正騎牛并不舒服；堅硬的牛背骨會硌得屁股生痛，牛的體味也不是所有人能習(xí)慣的。我騎牛，也只是為了省些腳力。公牛發(fā)情的時候可得小心，有母牛經(jīng)過，公牛會不顧一切的。因為發(fā)情，“鐵鼻子”拱翻了一個牛背上的小孩。兩條牛之間也有不對付的，特別是兩條牯子牛，總像有冤仇，見著了就相互抵角，這時牛背上的人也易遭殃。盡管“鐵鼻子”并不在乎我那點身體份量，我還是很少騎它。

牧童是農(nóng)耕時代特有的，在古代文人的眼里，是完全被詩化了，賦予了過多的浪漫色彩。在他們看來，牧童是牛背上的精靈，是“短笛無腔信口吹”（清代雷震《村晚》）的牧歸少年，也是“短笛橫吹隔隴聞”（宋代黃庭堅《牧童詩》）的牧歌。詩人們也大多毫不吝惜他們的歆羨，目光款款，把牧童定格在金色的黃昏里。夕陽、牛背、短笛，塑成了牧童恒久的藝術(shù)形象。牧歌，也成了最美的田園唱詩。但真實的牧童與牧童生活，就如我的經(jīng)歷，美好并不常有。牧童們，大多也吹不響那支橫著的短笛，有很多的是艱辛與無奈。盡管，有時我也會為牧歌式的繪畫與音樂所感染，生活的本真便是這樣，很多的時候你看到的只是一種重塑后的形象，意象也是你的主觀想象，而真實的生活卻是另一種樣子。就像千百年來，人們都把田園生活過于詩化，憧憬田園的浪漫與愜意，但當(dāng)你真正進(jìn)入至田園里的生活，品味到的，更多的是艱辛。常聽身邊人說，我想在鄉(xiāng)下有幾分田地，再有一個院子，可以種種地，過一種悠閑自在的生活。究其實，那只是飽食后的消閑，不是真正的煙火生活。

回到故鄉(xiāng)，再也不曾見到耕牛與牧童，是農(nóng)業(yè)機(jī)械化結(jié)束了牛耕時代。牧童已為現(xiàn)在孩子陌生，但于我，那段曾經(jīng)牧童的日子，已長在心里，成為我再也抹不去的胎記。

好一座大峰

周玉榮

庚子年十一月，同事六七人登蓮花峰。初登山，從楊沖平坦寺徒步上行。上山多新修整的石階路。石階端正，面上做起凸凹的橫細(xì)紋，腳落在上面，步步踏實。進(jìn)一片茶園，園中亂石如陣，茶樹棵棵青綠。經(jīng)竹園，過杉木林，石階彎曲如繩，夾道杉木、梧桐、楓樹、紅杉，叫不出名的雜木，葉子黃綠雜糅，疊翠流金。

走到方家里。十幾年前來，還是幾間簡陋小屋。現(xiàn)在，一排的木制房子，大面落地玻璃窗。房前一個石頭砌成的小池塘，塘里有水，水里有云有天，是山光水色，天光云影的意思。房子前面，栽著映山紅，天竺，石條鋪就的一條小徑貼屋而過。木屋不遠(yuǎn)處，上山的必經(jīng)路上，有一座石窟，原來叫“蓮花古洞”。一塊天然架空的大石，形成的空間，里面供奉著一座石佛。現(xiàn)在因勢建造，就著石洞，三面砌了石墻，石佛端坐石窟里，慈悲低目。

在石窟里，我努力張開耳目聲色，感應(yīng)著一個生命的痕跡磁場。算來，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一個中年男人，被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判了死刑。天大地大，生命屈指可數(shù)的日子里，他走到了這里。在這座石洞里，他靜候著那一天的來臨。結(jié)果是，不知怎么，事情就發(fā)生了反轉(zhuǎn)。中年人左等右等，這一天就是不來。他開始辟地，種茶，筑屋，過起了正常人的生活。誰改寫了他的生命？沒人知道。他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活成了一個幸福的耄耋老人。老人走后，他的兒子留了下來，繼續(xù)在這里辟地，種茶，筑屋，過生活。現(xiàn)在這里房舍錯落，茶樹成園，儼然一個桃源。同事們相約著，哪天來住一晚，聽松濤鳥鳴，觀云海日出，喝茶，吹風(fēng)，散步，曬太陽。山川之美，有容乃大。大山的好，就是它始終在這里，你來或者不來，它都在這里。你人生繁管極弦，春風(fēng)得意時，你自烈火烹油，繁花著錦；人生徘徊失意，窮途末路時，你來它給你山泉，果子，石洞，清風(fēng)，明月。

李白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弄扁舟去哪？詩人以詩作答。有史料證明，李白被唐玄宗“賜金放還”，遣出朝廷后，政治失意，人生跌落低谷的他，寄情山水，作詩遣懷。其時，青陽縣令韋仲堪，與李白是至交好友，在韋仲堪盛情相邀之下，李白三次游歷青陽，寫下多首描寫青陽山水詩作。其中好幾首寫到蓮花峰。《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lián)句》：青陽縣南有九子山，山高數(shù)千丈，上有九峰如蓮花……。另一首《望九華贈青陽韋仲堪》：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我與一揮手，誰人可相從。君為東道主，于此臥云松。詩人說，我以前在九水江上蕩舟，遙遙地望著九華山峰，瀑布就像是天河在往下倒水，山峰宛如九朵蓮花。我想揮手招人，誰愿意相伴。你是此地東道主，閑躺在這云松之間。這首詩，是詩人山水之作，也是酬答之作，答謝東道主韋仲堪邀約的情誼。

青陽這一方山水，有幸接納撫慰一個偉大而失意的詩人，詩人以傳世文字詩歌相酬。方家里屋子邊，端立著一塊大石，上刻“如風(fēng)來去”四個大字。飄渺人世，孤鴻飛影。時間的長河里，誰人不是河面上那一縷孤風(fēng)。

算起來，到這里已是中蓮花。陽光喧騰騰地，熱烈地讓人恍惚，仿若春天。大家一邊爬山，一邊找著神仙叨酒、九門洞、天窗石、羅漢曬肚皮。這些山石，名字早已耳熟，卻不知具體位置。一路上按名索石，也不知對否。有同事笑曰，神仙叨酒，我們叨石，相見不相識。有同事懊惱，該帶個向?qū)АＩ街锌词钪v究角度。

越接近山頂，山色越顯崢嶸。一棵樹，一塊石頭，一個淺淺的山峰，都顯露出高山地理環(huán)境下的特質(zhì)。它們最先享受陽光雨露，也第一個和風(fēng)雪驚雷短兵相接。山上的一切，時時能讓人感受到一股勁，獲得一種力量。緊抓著石壁攀爬的青藤，懸崖峭壁上的一棵小松，石縫里一叢尚透著綠意的草，它們?nèi)跣。⒉蛔愕溃瑓s有深入人心的力量。路上，一棵映山紅，光禿禿的枝上竟還開著花，紅艷艷地。數(shù)了數(shù)，五朵。山頂休息時，不知從哪兒，忽然飛出來一只蝴蝶，在我們眼前翩躚飛舞，久久不去。那薄薄的，如一片葉子的嫩黃身影，在灼灼的陽光下，輕盈靈動如小精靈、小仙子。

山中景色越來越深，鋪陳伸展，如一幅潑墨大畫。畫家在畫它的時候，自是激情澎湃，不能自已。畫到后來，一筆一筆上色是不行了，干脆潑吧，端起顏料一通潑灑，于是有了這大塊絳黃，大塊淺紅，大塊的倉綠深碧，有了這七分靜氣，三分奔放的山林。

遙遙地，望見上蓮花主峰。花崗巖的崖壁，被侵蝕風(fēng)化，分崩離析，陡峭壁立，裂隙縱橫。劉禹錫《九華山歌》曰:奇峰一見驚魂魄，意想洪爐始開辟。疑是九龍夭矯欲攀天，忽逢霹靂一聲化為石。詩人說，一見到蓮花峰，我不禁驚魂動魄，想象它是在天地混沌初生的時候生成的。我懷疑這山峰是九條矯健騰躍的神龍，正要騰飛升天的時候，忽然響起的一聲驚雷，把它們化成了石頭。實在佩服詩人的詩才，在雄渾綺麗的想象里，寫活了蓮花峰，也寫絕了蓮花峰。

山頂之上，放眼望去，山巒層疊，向遠(yuǎn)處更遠(yuǎn)處綿延，直至目力所不能及。人言煙波浩渺，實乃山巒亦浩渺。在一頂峰，放眼遠(yuǎn)眺，一而三，三而五，五而七，極目細(xì)數(shù)，山峰層疊，綿延無際。層層之外，更有一層。

站在此峰看彼峰，顧名思義，展旗峰像一面大旗，呼呼招展；天柱峰一柱凸起，俯視群峰，傲然不群；馬蹄峰，一只大馬蹄，雄健倒立，直指天空；五老峰像五個老人，安詳自在，遺世獨立。端看它們，似在點化我。

移步換景，處處是景。大景雄渾，宜遠(yuǎn)觀，小景多玲瓏，宜近看。人在山間行走，峰回路轉(zhuǎn)，往往一轉(zhuǎn)身、一個抬頭，頓見一座山石突立在眼前。大石巍巍，小石錚錚，大石上壘小石，情態(tài)各異。田螺石，一塊大石，疊加倆小石，活脫脫一個田螺探頭。駱駝石，中間凹進(jìn)去，兩頭稍稍拱起，我們坐上駝峰，和駱駝合影。靈龜探海，在山頂高處，有鼻子有眼，是神龜下天庭，氣度不凡。猛鱷聽經(jīng)，一只出水的大鱷，伸著長脖子，動也不動，在聽經(jīng)禪悟。還有大拇指石、天鵝孵蛋、天狗啃骨，一個個山石，情態(tài)逼真，惟妙惟肖。

山間，尤其那些大的、小的、圓的、方的，和說不出形狀的石頭，它們壘成的小山峰，像是大自然突然地童心大起，拿這些小石頭作玩具，搭起的玩物。玩好了，盡興了，留下它們自己跑了。

下山看石，又自不同。巖石壁立，直上直下，大者上百丈，小者數(shù)丈，森森然。有的虎虎而踞，威嚴(yán)敦實。巖石筆致粗豪者，如大斧劈，橫劈，豎劈，左劈，右劈。紋理纖細(xì)者，如鞭抽，上抽，下抽，前抽，后抽。皆毫無章法，皆直入石骨。石上有樹、有枯草、有苔蘚。想來一個畫家，尤其是國畫家來這里，是一件幸福的事。四時佳興，在這里可以酣暢淋漓作畫，所有一切皴法，大小斧劈、解索、披麻、豆瓣，牛毛、統(tǒng)統(tǒng)派得上用場。

途中，見兩座木制小亭。一曰景范亭，一曰陽明亭。景范亭不知其意。陽明亭，自是紀(jì)念王陽明。弘治十四年（1501）春，而立之年的王陽明，喜中進(jìn)士，意氣奮發(fā)，以刑部清吏司之職奉令審錄江北，事情辦的很順利，很漂亮。躊躇滿志的他，順道游歷九華山。等到再次上九華，王陽明被錦衣衛(wèi)監(jiān)視著，連自由都沒了。明明是平定叛亂有功，卻被猜忌誣陷，在銅陵交俘后，不準(zhǔn)進(jìn)京，身家性命堪憂，心境可想而知。王陽明兩次來青陽，兩上九華山，人生大起大落間，寫下五十多首詩，其中一首：“謫仙棲隱地，千載尚高風(fēng)。云散九峰雨，巖飛百丈虹。寺僧傳舊事，詞客吊遺蹤。回首蒼茫外，青山感慨中”。王陽明的目光，穿透無常人世，落在了蓮花峰上。“云散九峰雨，巖飛百丈虹”。云散了蓮花峰上的雨停了，九子巖上的瀑布如百丈白練飛虹。陽明亭飛檐翹角，翼然臨于山石之上。我們坐在亭子里，山風(fēng)鼓蕩，懷古思人，情思悠遠(yuǎn)。

下得山來，日已西邊。看蓮花峰，威嚴(yán)聳立，九子山脈，山峰逶迤。齊白石老先生有一幅畫，題詞曰:長江之山皆不知名。長江之上，多少山啊，皆不知名。蓮花峰實在好運氣，有其名，有出處，又得諸多筆墨。好一座大峰。

桂花樹東19號

陶翠霞

一

我之所以喜歡村莊，不單是那寧靜的老屋、飄渺的炊煙、詩意的田園，還有隱秘在村莊角落里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如有閑暇，又有閑心，便會到村莊轉(zhuǎn)轉(zhuǎn)，看著緊閉或開啟著的門，便會好奇，村莊人家各有著什么樣的生活？

有一天，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天氣晴好。我走進(jìn)村莊，無心地回頭，望見老屋門前的那棵桂花樹，準(zhǔn)確地說，是桂花的香味引我過來的，心里涌上一種莫名的愉悅。中年男子坐在樹下箍桶，小黃狗依偎旁邊，兩個小孩在樹下嬉鬧。在安靜的男子與活潑的孩子身后，我猜是他們的家。這一幅樸素和諧的畫面，常常使我感動。對于獨生之女家庭的我來說，窺見了他們在樹下的歡笑，心生羨慕。便忍不住脫口而出：“您有倆孩子，一兒一女，真好。”我又接著感慨，“這兒風(fēng)景好美，門前有河，遠(yuǎn)方是蓮花峰，云霧繚繞的，像生活在仙境中，真是幸福啊。”“我哪有這樣的福氣，孩子是鄰居家的。”男子抬頭，望著我，那是怎樣的臉啊，一張被歲月洗刷的臉，再襯托他些許花白的頭發(fā)，給我造成強(qiáng)烈的沖擊。他隨即低下頭，不再搭理我，專心做事。

我望著一扇敞開的大門，似乎已經(jīng)是午飯后很久了，堂屋桌上碗筷依然凌亂。滿屋都是雜七雜八的舊物件，我甚至嗅到了一股異味兒。于是便扭回頭，識趣地從樹蔭下走了過去。回望這扇門，桂花樹東19號，這里面又隱藏著怎樣的故事？

二

如果不是接手見義勇為工作，走訪已故英雄胡婷婷家庭，我或許不會仔細(xì)打量桂花樹東19號。

那日，天高云淡，風(fēng)也柔軟，軟風(fēng)吹來了桂花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車子出城左拐，駛?cè)豚l(xiāng)村公路。田野里稻子吸飽了陽光，已經(jīng)金燦燦了。前方，馬路轉(zhuǎn)了個彎，進(jìn)入村道。場景是越來越熟悉了，直到看到那棵桂花樹，看到桂花樹東19號，看到從屋里出來迎接我們的胡躍華，幾年前的畫面，準(zhǔn)確又自然浮現(xiàn)在我腦海。如此巧合，有點不可思議，大概只有在村莊才會有這樣的奇遇發(fā)生。盡管他還沒有認(rèn)出我，而我，感到血液直往太陽穴上涌。當(dāng)時我的言行，一定觸動了他內(nèi)心身處最隱秘的傷痛。

老屋已煥然一新，屋內(nèi)有人在做工。隨行的工作人員，從房間到客廳，再到廚衛(wèi)，查看一番，測量家具及家電位置的尺寸。他明白了我們的來意，連說，不能再麻煩政府了，卻啥，我自己買，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說，您女兒見義勇為，為全社會樹立了榜樣，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他抱拳作揖，說著感謝的話。雖然他臉相木訥，但態(tài)度溫和，這就使他顯得不一樣起來。

“木匠在做收尾工作，家里沒地方落腳，到樹蔭下坐坐，喝口水吧。”他端來凳子，領(lǐng)我們到桂花樹下。

“好香啊，這桂花樹有些年頭了吧。”

“有上百年了，打我記事起，它就長在那里了，就是這么高、這么粗。婷婷小時候，就喜歡和小伙伴們一起在樹下跳繩子、踢毽子，是多么快活啊。”他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陪同的村干部說，這孩子三觀正，生病期間還下水救人，去世后又捐贈器官。18歲太年輕了，她父親心理上還緩不過來。白天時間他好打發(fā)，就是晚上難熬，時常抱著女兒照片，一坐就是一宿。有時半夜，特別黑，特別的靜，他在村道上跑步，有打牌回來人撞見，拍著胸口說：“嚇一跳”。

他起身給我們倒水，身影顯得有些孤單。妻子離家，中年喪女，沒有經(jīng)歷過，很難體會到他此時的心境。總覺得，我們的造訪有些殘忍，把他隱秘的傷痛再度揭開。而同樣的事情，在工作中我們總是不斷地重復(fù)。

從胡躍華家回來，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激勵我將發(fā)生在桂花樹東19號故事一字一句寫下，讓心靈去經(jīng)受一次凈化與洗禮。

三

故事從胡婷婷母親離家開始的。一個女人的出走，滿足了人們窺伺隱私的癖好。盡管胡躍華守口如瓶，但各種猜測似風(fēng)一樣，從一扇門傳進(jìn)另一扇們，轉(zhuǎn)眼村莊便無人不知。它們就像蓮花峰的云霧糾纏在桂花樹東19號，彌彌漫漫，弄的胡躍華的心也是濕漉漉的。

那年婷婷8歲。季節(jié)已是秋天，門前桂花開了，香滿整個院子。有天傍晚，她放學(xué)回家，見父親癱坐在桂花樹下，望著快要垮塌的土墻屋，滿臉愁容，沉默不語。婷婷便轉(zhuǎn)身跑回屋內(nèi)，找遍每個角落，沒有看見姆媽的身影，廚房灶臺也是冰冷的。她哭著大喊：“姆媽去哪兒了？我要姆媽蠻.....”“姆媽，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胡躍華抱著她，流著淚，婷婷的舌尖有股淡淡的咸味。疑問就像門前的桂花樹，樹身頂枝，枝生杈，杈生葉，數(shù)也數(shù)不清，復(fù)雜的超出了她接受的范圍。所以，她迷茫、無措，感覺天要塌下來，沒有人告訴她該怎么辦。她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月亮西去，萬籟俱寂的夜晚，她的疑問和心事都偃息了。早晨揭開窗簾的一剎那，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屋內(nèi)，有一股等待的表情，似乎是醞釀了一夜的等待。父親大清早就出去了，屋子里連個人影都沒有，卻還是滿滿的等待。而后，每一個清晨她都是無來由的等待，孤獨無助，但滿懷熱望，到頭又失望至極。

婷婷長大了，也漸漸明白一些事，她不再埋怨不辭而別的姆媽。跟村子里所有孩子一樣，婷婷理所當(dāng)然就是小大人了。胡躍華外出做工，她便挑起生活的重?fù)?dān)，放學(xué)回家，洗衣、做飯、喂雞。她坐在門前桂花樹下，等待晚歸的父親，思念離家的姆媽。她依稀記得小時候，夏日一家人在桂花樹下圍爐吃飯的情形，爐子是父親做的鐵皮爐，鍋里煮的是五花肉燉豆腐，亦有一些當(dāng)季的時蔬。春節(jié)時候，小小年紀(jì)陪姆媽走親訪友，聽姆媽對父親的數(shù)落，喟嘆命運的不濟(jì)。而這一切，隨著姆媽的離開畫上句號，她便把許多心事交付給門前桂花樹。

四

天有不測風(fēng)云，婷婷15歲時，患上罕見的血管性水腫，嚴(yán)重時可導(dǎo)致呼吸不暢而死亡。醫(yī)生已經(jīng)明確表示，婷婷的病是遺傳性疾病，目前沒有辦法根治，隨時有復(fù)發(fā)的可能。

猶如晴天霹靂，把胡躍華給打懵了。冷靜過后，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給婷婷治病上。帶著她跑遍上海、南京、合肥各大醫(yī)院，哪怕只有一絲希望都不會放棄。他一邊帶女兒治病，一邊打工掙錢，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也患上慢性胰腺炎，干不了重活。過去，一年能做一百多個工，現(xiàn)在只能在家邊做點零活。為了女兒的病，四十幾歲的胡躍華頭上開始有了白發(fā)。婷婷病情時好時壞，一年半載便復(fù)發(fā)一次，病情穩(wěn)定時，她會重返校園。

懂事的婷婷在高二暑假到城區(qū)燒烤店打零工，補(bǔ)貼家用。夏日傍晚，她和朋友在湖邊散步，太陽還沒落山，陽光呈現(xiàn)溫暖的橙色，把整個湖包裹在一種寧靜的色調(diào)里。她忽見離岸十多米遠(yuǎn)的湖面上有個人影時上時下地不停掙扎著，便立即飛奔過去，發(fā)現(xiàn)是名少年。她沒多想，一個猛子扎進(jìn)湖中，拼盡了全身力氣，將少年托舉上岸。等救護(hù)車到來時，她卻默默地離開了。這時，她心中的感情是壯闊的。事后，少年父母幾番輾轉(zhuǎn)才聯(lián)系到她，趕到家中當(dāng)面對她表示感謝，她說：“這錢，是萬萬不能收的。我只是做點小事而已，應(yīng)該的。”過了幾天，少年父母拎著水果籃再次來家看望她，她發(fā)現(xiàn)水果底下藏著紅包，便立即小跑著趕上，將紅包還給那對父母。他們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眼前的救命恩人，原來還是個病人。

不知不覺間，秋天又來了。剛滿18歲的婷婷，病情再度復(fù)發(fā)，且頻次增加，一周一次，多少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她被病疼折磨的難以入眠。在預(yù)感自己生命無法挽回時，她沒有怨尤，而是積極聯(lián)系縣“三獻(xiàn)”協(xié)會，了解遺體捐獻(xiàn)手續(xù)。她想，既然患了不治之癥，使自己活著無法創(chuàng)造價值，那么身后遺體供醫(yī)學(xué)研究，必有價值。花季少女，生死都看淡，一切也就坦然了。在她離世后，一對眼角膜幫助五位眼疾患者重見光明，遺體由“三獻(xiàn)”志愿者護(hù)送至簽約醫(yī)學(xué)院，按她所愿免去所有儀式，心香一炷，不拘俗禮。

后來，我時常去桂花樹東19號，走訪慰問，都會留戀地回望。它并不只是一幢普通的民居，它就如村莊許許多多的老屋一樣，剝開樸實的外表，里面是人文內(nèi)涵，是讀不完、說不盡的傳奇故事。

古風(fēng)悠兮陵陽鎮(zhèn)

王詩曉

陵陽是皖南青陽縣九華山南麓的一個山區(qū)古鎮(zhèn)，位于青陽縣南部，與黃山、太平湖相鄰。西漢元封二年，析涇縣西境地置陵陽縣，當(dāng)時的縣治就在陵陽。從此，一縷慢時光映照著兩千多年來稱之謂“陵陽”史頁上。關(guān)于“陵陽”的來由，大多認(rèn)為是根據(jù)古縣志有了一筆“以其在陵陽山下，故名”，然而歷代也有不同的聲音。可無論如何，作一個沉浸式的體驗，會發(fā)現(xiàn)今天陵陽鎮(zhèn)留存下的“富貴氣”，是歷年的儒商并重中出析出來的,并因“自然古”而美，古鎮(zhèn)人常說的自己是有“根本的人家”，這點讓人信服。

古鎮(zhèn)喜酒

我家的方位在陵陽鎮(zhèn)之北。最早知道陵陽，緣于一條路，一條通往徽州的古徽道，在家的朝南方向。對那個方向，并沒有什么憧憬，不知道為什么，內(nèi)心喜歡朝北方向的路，因為縣城在北，省會在北，特別是首都也在北。只有那條路，與河流流向一致，奔向大江，流進(jìn)大海。感覺自己的人生只有向北，向著開闊的地方才有出路，才能見到世面，這是少年時對人生理想坐標(biāo)的定位。然而，去陵陽的那條僅能通過板車寬的石板路，還要越過幾座山，跨過許多座長滿青藤的古橋，是我心中的的蠻荒之地。

第一次走向南鄉(xiāng)陵陽，是成年后的一個秋天。春天時就聽母親說陵陽一個親戚的兒子已經(jīng)“遞手”了，意思就是男女雙方看對了眼后，男方事先包好首飾和聘金等，遞交給姑娘，姑娘再羞澀地回送手絹，親事基本上算定了。秋后代父母吃喜酒，也算是走一回親戚。騎車行了二十多華里的土路和石板路，雖然過石階嶺時還得把車扛在肩上，好歹也看到了久聞的古徽道。到了陵陽，好客的南鄉(xiāng)主人，熱情地拉著我上街“嬉嬉”，意思是玩玩，我便得以慢慢地打量這個少時想像中的古鎮(zhèn)。

一座肥厚的三孔古石橋，叫南流橋，把老街的南北街連接起來。兩岸的路邊有許多青草瓦礫。穿著開襠褲的孩子們，正撿著打碎的碗盞片，搭著毛毛鍋，過著不亦樂乎的“男耕女織”的生活。據(jù)說這碎碗片中有的還是景德鎮(zhèn)窯燒來的。橋下是青陽境內(nèi)唯一向南流去的河流，融入太平湖后成了青弋江上游的一支。走在街上，滿耳的陵陽話，覺得到了異域，后來才知這是青陽方言中的陵南話，和徽語和宣州吳語幾份相似。女人說起來很清脆婉轉(zhuǎn)，像南流河的水聲一樣，清亮的音兒，打著小旋兒，卻一時難以捉摸和仿制。男人們說起這樣的話，確實有幾份女腔，很陰柔。

親戚家兒子婚房在陵陽新街上，是一座小樓房。在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時，這里稱作“農(nóng)民街”，應(yīng)該是富裕后的農(nóng)民在古鎮(zhèn)上建的一條街，另一種形式的“農(nóng)村包圍城市”。當(dāng)時，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是人們的夢想，是成功人生的標(biāo)志。對于黑古咚咚的老木頭房子，人們稱作老祖力，年青人是不喜歡住的，就任其老去，或略加修繕。

因中意新娘，親戚一家對這場婚禮十分用心的。當(dāng)時，農(nóng)村大部分人辦喜事都是用拖拉機(jī)或冒著黑煙的三輪車接新娘。親戚認(rèn)為自己平時可以扣點省點，可這樣的大喜事，當(dāng)辦得喜慶熱鬧點。于是就托一個轉(zhuǎn)了幾道彎在單位工作的親戚，租借來的“小包車”當(dāng)婚車，車子前面的玻璃上貼著兩個大紅囍字。婚車開得很慢，小孩子追婚車看新娘子完全能跟得上。一時風(fēng)光了新娘子的村子，還有老街、農(nóng)民街兩條街。

晚上，接來了新娘，最期待的事情自然就是吃喜酒了。雖是新街的酒，吃的還是按當(dāng)?shù)乩巷L(fēng)俗辦的“鍋子酒”，也就是現(xiàn)在的“陵陽鍋子”。這種鍋子源于徽菜里的“一品鍋”，主要配料為七八分熟的五花紅燒肉、手磨豆腐或生富（油炸豆腐類）、黃花菜、陵陽豆腐干、山芋粉絲、干豆角、干竹筍、炒米粉做成的丸子。一口口帶耳的鐵鍋，并排架在院子里臨時壘起來的一個個土灶上。看似一鍋端，其實是有序的，只見大嬸們先把大半熟的干豆角、干竹筍放在鍋里墊底，然后放上豆腐或“生富”，再在鍋內(nèi)四周碼放適量的丸子，中間放入紅燒肉，加上粉絲，最后用豆干絲、肉絲、黃花菜炒成的“和氣菜”蓋頂。鐵鍋下柴禾的明火已燒成細(xì)木炭，文火慢慢煮著，好像整個陵陽古鎮(zhèn)都聞到這些香味。八種食材合成的鍋子，自然包含著吉祥與美好的祝愿。

鍋子燒好了，麻利的大嬸們端上桌子，每一桌就一個鍋子，熱氣騰騰的。孩子們看完新娘又吃肉，特別興奮，隨著眾筷子在鍋里撈來掰去，夾著男人們一陣陣的猜拳聲，鐵鍋不久就見底了。間或還聽到一個孩子打碎了碗，正要挨大人的打，嚇得大哭，被同桌上的人一把拉住，說：打得好，打發(fā)！打發(fā)！總之，一切事情在喜酒中都有好的寓意，這就是古鎮(zhèn)的文化底子。一場喜酒在噼里叭啦的鞭炮聲中完美結(jié)束，主人客人們不斷重復(fù)著客套的好話，道別了很長時間。

吃完酒后，我被主人安排到老屋一個房間里住，這是一座民國或更早年代大戶人家的帶天井的徽式瓦房，在皖南一帶比較常見，我所在村子也有這樣的房子，只是雕刻得沒有這樣的精細(xì)。天井下屯住“肥水”的石塊上，因年數(shù)已久長滿了綠色的苔蘚，像一枚枚年代的印章。可以想象，這里的大堂心，曾經(jīng)也肯定辦過不少次喜酒。

房間是老式木地板，窗戶開得很高很小，顯得有幾份幽深，即使大白天光線都不太好。房間里衣柜上嵌著一面已經(jīng)有點模糊的穿衣鏡。一張雕花的木床掛著藍(lán)色的夏布帳，一對帶流蘇的銅鉤把帳子分開，顯出鋪疊得整齊的棉被，被面子是喜鵲飛于牡丹花中的那種，而夏布帳子，據(jù)說是避邪神器，讓我年輕的心里有了點安全感。可睡在床上，還是止不住自己的思緒：這房子和房間一定住過多少代人，有歡樂，更有離愁。那鏡子前面站過的女人們，她們的青春在母親的哭嫁聲中，婆家一場熱鬧的喜宴里被送走了，然后成為人婦。以后的歲月就是侍奉著公婆、孩子，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隨著光陰的流逝，鏡子面前慢慢變成一張威嚴(yán)而蒼桑老婦人的臉。

之后，我隨著一個同窗嫁到了陵陽，來得次數(shù)就多了，以前那種感覺也沖淡了，更新了不少，與自己的時光有關(guān)，與古鎮(zhèn)的變化更有關(guān)。

古鎮(zhèn)的豆腐店

陵陽豆制品算是地方特產(chǎn)。鎮(zhèn)上有幾家豆腐店，生意都很好。有對同學(xué)夫婦就曾在陵陽街上開了一家豆腐店。雖不足為奇，可對我而言，因迷戀豆腐香味，就是最愛。他們家是一座三層的大樓房，前院是花兒瓜果，后院有著好幾口大缸，院子外面是一片稻田。喜歡那些豆香、稻香、泥香，自然成了他們家的常客。春天去時，店外面稻田里，蛙聲如潮，涌動著漫進(jìn)了窗內(nèi)，夢鄉(xiāng)里都呈現(xiàn)奇異美妙的天相。

屋檐下，斧劈的柴禾碼得像一堵墻，上面粘著一層像汗珠，又像蜂蜜一樣的松脂油。灶上架著幾只大鐵鍋，旁邊是好幾口大缸，上方有一個十字木架，一塊大大的老布固定在四角，作坊的工人們用石磨把豆子帶水磨好后，按比例兌上熱水，再用葫蘆瓢舀進(jìn)過濾布里，“咯吱咯吱”上下左右地轉(zhuǎn)動著，一注注乳白色的漿水兒便嘩啦啦地流進(jìn)了缸里或大鍋中，豆腥香出來了，再把它們在鍋里燒開。一般來說，豆腐店都要撈起一些豆腐油（皮）的。只見師傅用小竹棍輕輕地從豆?jié){鍋里掠過、撈起，插在柴禾垛上，然后再掛起晾干。豆腐皮有不少褶皺，還有許多用途，以前女人坐月子，在糖水蛋里煮放一兩張，有營養(yǎng)宜消化；用它裹起肉沫炸成肉棗炒著吃，也是一道比較地道的徽菜，還可以在放進(jìn)各種湯里煮。

且說豆?jié){怎么變成豆腐，程序簡單卻很有考究，火候適中也是關(guān)鍵，嫩了不到味，老了火就有焦糊氣。師傅點石膏水樣子很瀟灑，有幾份仙氣，手到之處，一會兒功夫豆?jié){就成了豆花。此時，豆腐坊里那份香香的熱騰氣就隨風(fēng)飄起，讓人有了過年的感覺。那大柴鍋里現(xiàn)燒出的豆?jié){和豆腐腦，味道好得讓人恨不得穿越到古代，叩謝幾下做豆腐的始祖，不難體會當(dāng)年美食家蘇東坡 “煮豆作乳脂為酥，高燒油燭斟蜜酒”時的那份喜悅。另外，被舀空的鍋里結(jié)了一層香噴噴的豆腐鍋粑，又是一道美食。

民以食為天，以美食之味為一樂。想不到一粒小黃豆里藏著那么大的世界，而豆子做成的豆腐真是一道神奇的食品，吃葷吃素的人都喜愛它。一筐筐黃豆在豆腐坊里走一圈，一個晝夜間就先后變成豆腐、豆干、豆腐油、豆腐棍子、臭豆腐、素雞等系列產(chǎn)品。大概是因為同學(xué)家做豆腐的手藝好，也是老字號，生意很是興隆，每天早上他們在樓下高聲地報著數(shù)，忙著給小販們分發(fā)豆腐和豆干到縣城菜市場，那時，真覺得他們像指揮官一樣威風(fēng)凜凜。買下他們家的豆制品，仿佛就買下了黃豆的一生百態(tài)。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前些年他們把豆腐店關(guān)掉了，把三層樓賣掉了，搬到鎮(zhèn)中心商業(yè)街開起了鞋店和其他商品店，我覺得很可惜。他們只說，做豆腐做怕了，想歇歇。也許是真的做豆腐做怕了，畢竟要起早摸晚，也許是不想當(dāng) “做豆腐的師傅”，想接點現(xiàn)代商業(yè)的氣息。

不過，老街仍有幾家豆腐店一直堅守著開到現(xiàn)在，生意卻漸好起來了，做豆腐的師傅們也隨即被稱作了老板。如果同學(xué)家豆腐店開到今天，也許真的成了夫妻豆腐西施了，在互聯(lián)網(wǎng)、物聯(lián)網(wǎng)時代，市場前景更廣闊，何況“陵陽干子”、“陵陽生富泡子”用陵陽方言說出來，本身就是一種品牌。

醒來

陵陽老街為東西走向，分為上、中、下三段。為紀(jì)念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上街建有昭明殿；街北傳為漢陵陽縣衙遺址，在民國時期就毀于戰(zhàn)火了，幸運的是石頭和水燒不掉而留下了，縣衙門前荷形石柱和方形池塘依在，相傳大唐李白當(dāng)年來到陵陽，信手書寫“香池里”，后被刻在原建的門坊上。街東有一座石橋，曾立有大石碑，有關(guān)于屈原放逐陵陽蹤跡的題刻。而街西仙人峰上，是亦真亦幻版的傳說，那就是西漢年間，陵陽縣首任縣令竇子明常在公務(wù)之暇，入山修煉，后來在這里得道了。

如今僅存的只有古街中街，可都是自然的“古”。

中年后的我多次游走這里，每次都有新的感受。抬頭看老街河邊那棵百年以上的大楊樹，樹枝椏杈如歲月的經(jīng)綸，密密地交織于天空中，葉子在太陽光中，和樹下河水一樣上都閃著光亮，一種以成長見證時光，另一種以流逝的方式奔向更遠(yuǎn)的地方。夏季，每條樹枝都吐出一條條如花瓣一樣的葉蕊，讓老樹看上去很健碩。濃密枝葉里知了的合唱聲，把古鎮(zhèn)時光拉慢了許多，老街的老人說：這個大樹是看著俺長大的，俺都老了，它還年輕著，人不如樹哦。

古鎮(zhèn)晴耕雨讀鄉(xiāng)風(fēng)雖由來已久，陵陽八大姓中富商大賈不乏其人，可每天為柴米油鹽奔波的普通百姓誰也認(rèn)真沒想過屈原、李白、謝公這些古人跟老街的干系，只知道他們都是往年人，與我家今天的糧食收成、賣幾箱子豆腐，能賣幾套衣服和幾雙鞋子有關(guān)嗎？南流橋橋墩上曬滿了衣服和被子，因為人們的目光仍然在“農(nóng)民街”和其他商業(yè)街，心里想著的還是那個“富”字。

陵陽的文化氣匝地而來，需要一種契機(jī)，而文旅的興起，讓古鎮(zhèn)及老街的一切醒過來了，時光又被拉回去了一段，也增加了一些參差不齊的年代印跡。這條向南的河流和老街一些古民居被輕輕地梳妝了一番，沒有風(fēng)中的凌亂，留下的是歷史的塵埃和飄升的靈魂。特別是南流橋北邊臺階下的門樓，厚磚大瓦，如張著的嘴巴，吐納間就是數(shù)百年間的事情。人們的目光投向這里，也發(fā)現(xiàn)了嵌入石板縫里的端午錦、竹葉花等其他花草，看它們自由的生長狀態(tài)，應(yīng)該是經(jīng)年的花籽落入石頭下面，雨水充沛的江南之地，使它們年復(fù)一年地發(fā)芽，透葉，開花。不知最先養(yǎng)花的那個人是誰，說不定是“她”在幾十年或幾百年前的哪一個春天，隨手拋下的？這些花亦如頤和園里的古蓮子一樣，沉睡百年，醒來開花，為了一睹當(dāng)今人間盛事，或者抒發(fā)一下“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之情，揭開每朵花里藏著一個家庭或路人的故事。人非草木，而此時，我卻覺得草木更有情，更長久。

不久前，省里來了一群采風(fēng)的人，感受頗多，源于他們的見識，以及沒有被拘泥和框定的角度，同時還有文化交流間的一種“懂得”。其中一位著名女作家說：看著這些老房子和老物件，就想到當(dāng)年在這里的人和發(fā)生的一些事，它們都像有生命的東西，似乎和你對著話，折射和沉淀著一些人性的光芒。這番話讓我明白了當(dāng)年古民居那一夜的狂思。山水讓人的心靈潔凈，而人活動過的痕跡透出的是一種思想和生活方式。當(dāng)年那幢住過一晚的古民居已整體拆遷到別處安家了，物是人非，不知道它是否也有思鄉(xiāng)夢。

如今，人們格外珍視起老街的一切好來，感受到“古”字里產(chǎn)生的價值。旅游客人多起來，老舊的門框上打起了店鋪的招旗，出賣些小物件和土特產(chǎn)，南流橋上曬滿了切好的白菜、蘿卜，好看又有煙火氣，把它們曬干揉好，用紅辣椒粉、麻油等作料加拌，玻璃瓶裝起，隨意放在家里客廳桌上，自會有人進(jìn)來問津。鐵匠鋪里偶有“叮哐叮哐”地打鐵聲，讓老街有了生機(jī)和精神，好像聞到了鋤頭和鐵犁下的泥土香氣。豆腐店的生意也更好了，做豆腐的老板們懂得好手藝背后還需要吆喝。因此，游客不管買不買豆腐，只要進(jìn)了這個門，就是他的客人，即使再忙，都會配合拍個照、嘮嗑幾句。店面打理得很有特色，其中有一家，豆腐店里的一塊天窗下，放著十幾盆蘭草花，和豆腐相映，不失為一景。此外，還有雜貨鋪、彈花鋪、古玩店等老店。南流橋下幾家商鋪出租旗袍、黃包車以及配套的“民國師傅”，專為拍抖音和視頻的客人提供舊時光服務(wù)：師傅恭候著從古橋臺階緩緩走下“旗袍小姐”或“貴婦人”，彎腰，虛扶上車，慢慢拉起，配上一段“上海灘”音樂，樂乎。這些情景如果放在數(shù)年前，古鎮(zhèn)人肯定說他們是飯撐著難受，真能嬉（玩），或直接說“花邪”，意即花癡。旅游經(jīng)濟(jì)讓古鎮(zhèn)人真正體會到了文化里藏著的富貴。

底蘊給了陵陽很大的空間，正是這種文化因素，陵陽鎮(zhèn)成為全國第二個攝影小鎮(zhèn)。鏡頭下的每個細(xì)節(jié)，傳播著皖南山區(qū)的風(fēng)土人情以及徽文化的閃光之處。離老街不遠(yuǎn)處，還有一個“天下糧倉1949”主題文化游覽園，是由寧氏宗祠和五個改造后的老糧倉組成，有糧票、農(nóng)產(chǎn)品展示館，還有茶藝、百藝體驗館，裝滿了農(nóng)耕時代人們對糧食和土地的惜愛，也是三句不離農(nóng)商的。

改編一句歌詞“請你和朋友一起來，小鎮(zhèn)來作客”。不妨喝完陵陽黃石溪的茶水，走在小巷燈籠下，前往南流橋上看看月亮。當(dāng)然也要在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和陌生而友好的八方來客，圍著南流河岸吃著百家宴，然后在古樸的祠堂里，看著瀕危劇種國家級非遺“青陽腔”大戲，那一定是余音繞著大梁，三月不知肉味的。

鄉(xiāng)村記憶

施志芳

題記：熟悉的鄉(xiāng)村一天天遠(yuǎn)去，如同那一去不復(fù)返的時光。但總有些記憶，不曾被歲月抹去痕跡。

鄉(xiāng)村的桑樹有栽種于屋前屋后的，但更多的還是在地里成片栽種。每年開春，人們就去給桑樹剪枝，剪去桑樹枝的頂端和旁逸的枝條，這樣，桑葉會長的更加肥大茂盛。

等到桑葉漸漸長大，家家戶戶就要領(lǐng)蠶種了。農(nóng)家養(yǎng)蠶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領(lǐng)蠶種之前，母親必將家里徹底打掃，大大小小的簸箕拿到河里清洗干凈，晾干備用。領(lǐng)回來的蠶種擱在床上，放下蚊帳，生怕蚊蟲蒼蠅叮到，真真就是一個金貴的蠶寶寶。剛孵出的幼蠶黑乎乎一片，得小心地用鵝毛將它們從蠶種紙上掃下來，移到小簸箕里。飼養(yǎng)幼蠶特別精心，摘回來的嫩桑葉要剪成細(xì)條，每天清理蠶沙，確保清潔。

及至桑葉團(tuán)團(tuán)如蓋，蠶也已經(jīng)三眠四眠醒來，不僅從小匾換到大匾，也從一匾變成了十多匾。這個時候蠶就要“下地鋪”了。堂屋的桌椅板凳變戲法似的突然沒了蹤影，父母在墻角地面灑滿石灰粉，用木板和磚塊橫七豎八地搭了一個個跳板，用來臨時走路和喂桑葉。

下了地鋪后，蠶的胃口越來越大，吃起桑葉來也特別快，惟有那些闊大厚實的老葉子才能滿足。這時候要將桑枝剪斷，一擔(dān)擔(dān)挑回家，桑葉頭剪下來，整齊地碼成推，再把枝干上的桑葉摘來放進(jìn)篾籮里，這樣大把大把地鋪灑添葉才來得急。有時候夜里給父母幫忙，小心翼翼地走在地鋪間的跳板上，把桑葉大捧大捧地灑上去，頃刻間“沙沙”之聲如同風(fēng)雨，合著屋外田野間此起彼伏的蛙鳴，愈發(fā)顯得鄉(xiāng)村夜晚的安詳寧靜。

“吃老葉”時是養(yǎng)蠶時節(jié)最忙碌的一段日子，胡蘭成在《胡村月令》里有一段描述：“蠶時是連三餐茶飯都草草，男人都在畈里，女人在樓上養(yǎng)蠶，小孩在大路上玩耍，家家的門都虛掩著，墻根路側(cè)到處有蠶沙的氣息，春陽瀲滟得像有聲音，村子里非常之靜，人們的心思亦變得十分簡潔……”這種簡潔就是一門心思地飼養(yǎng)好蠶，再也沒有別的了。

孩子們在養(yǎng)蠶時則另有一番樂趣。呼啦啦一群鉆到桑葉林，將汁液飽滿的桑葚，迫不及待地塞進(jìn)嘴里。那酸酸甜甜的滋味，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讓人口舌生津。

當(dāng)蠶兒們通體透明，對眼前的桑葉視而不見時，就是要吐絲作繭了。幾日功夫，金黃的稻草“蠶山”上就結(jié)滿了雪白的繭子，照的人心里亮堂堂的。鄉(xiāng)里的繭行亦開秤收繭。路上來來往往都是賣繭子的人，相互詢問著收成多少，繭子的等級如何，價格如何……直讓人覺得人世就是這樣的安穩(wěn)踏實。  

過大年

到了臘月，母親從商店里買來大塊小塊的花平布，格子布，燈芯絨等，請裁縫師傅來家里做上一兩天。做好的新衣服整齊地疊放在一個大柜子里，每人的衣服上面壓著一雙新布鞋，鞋口插著一雙顏色鮮艷的尼龍襪。我們會不時地打開櫥門，貪婪的看上幾眼，恨不得一下子就穿在身上。
      臘月二十以后，家家戶戶忙著做豆腐，做米糖，炒瓜子花生……人們見面時大都相互詢問著：“過年的東西準(zhǔn)備好了吧？”“好了，差不多了”這一問一答的人，臉上都洋溢著過年的喜氣。
     除夕，父親一早起來打掃庭院，整理雜物，把一個平常院落收拾的干干凈凈。然后在爐火上調(diào)制一碗面粉糊，用來張貼年畫和春聯(lián)。這時我們也派上了用場，幫著遞畫兒遞春聯(lián)，并煞有介事地指揮著，“這邊高了，向右邊過來一點……”。
     奶奶和母親在廚房里忙碌著，仿佛要將所有的美味濃縮在這一餐年飯里。年飯前有一個“請祖宗”的儀式，在八仙桌上擺幾碗葷菜和米飯，倒上酒，父親一邊在門后燒紙，一邊口中念念有詞：“過年了，列祖列宗回來吃飯，得錢啊……”一時間，紙灰在堂屋里回旋飛舞著，令人肅穆。
      年飯的菜肴豐富而講究，每一道菜都有一個美好的寓意。當(dāng)中一盆肉圓粉絲湯寓意團(tuán)團(tuán)圓圓，長長久久；筍子寓意來年生活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豆腐寓意富貴平安；甜菜寓意一年比一年甜；和氣菜則寓意一家人和和美美；魚意味著年年有余；而一小碟辣椒糊會被奶奶寓意為“狀元紅”。吃完年飯，奶奶拿草紙給我們姐妹象征性地擦一下嘴巴，這樣一年里就可以“童言無忌”。
      初一，男人們互相串門拜年，說些大吉大利的話。孩子們也成群結(jié)隊地跟在后面，一會兒口袋里就鼓鼓囊囊，裝滿了瓜子、花生、糖果……
     過年最開心的事情莫過于看舞龍了。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開鑼的聲音，一會兒，鑼鼓的聲音也清晰地傳了過來。黑夜中一條亮著燭光的長龍逶迤而來，人們一下子都涌出了家門，準(zhǔn)備接龍的人家則趕快備好蠟燭、鞭炮，香煙、紅包等等。看龍的時候，有人一二三四地數(shù)著這條龍有多少節(jié)，有人評論著舞龍人的技藝，有人則專心聽鑼鼓聲，辨別著各種曲牌。
      正月里走親訪友，吃吃喝喝，一直要到十五元宵節(jié)，這年才算意猶未盡地過完了。于是，種田的種田，上班的上班，念書的念書，各做各的事情。一切又恢復(fù)了平常寧靜。

舞龍燈

家鄉(xiāng)四面環(huán)山，自古民風(fēng)淳樸。記憶中，每逢過年，都要熱熱鬧鬧地舞一場龍燈，用這種方式來祈福一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和平平安安。

臘月里，村莊里牽頭抬龍的幾個人便挨家通知：“各家把龍板子都請出來，準(zhǔn)備糊龍了。”頭一年龍燈結(jié)束時，龍頭龍尾安放到村里的祠堂或隊屋里，龍身子卸下來，各家各戶扛回去，找個穩(wěn)妥的地方安置好。所謂“糊龍”，就是請匠人來扎龍頭，修補(bǔ)龍身。那些日子里，村子里一派忙碌喜慶的景象。

舞龍的第一天稱做“起燈”。起燈前有一個“點光”的儀式——帶上酒菜和一只活公雞，到村外的土地廟，祭祀完畢后，取雞血滴在龍眼睛上。老輩們說，點光后的龍就活了，有了靈氣和威嚴(yán)，能夠保佑這一年里風(fēng)調(diào)雨順，生活安定。

起燈通常在本村舞龍，那一天，鑼鼓喧天，鞭炮聲此起彼伏，家家戶戶都興高采烈地“接龍”。那時的鄉(xiāng)村對龍燈有著近乎神圣的膜拜，接龍的事情也準(zhǔn)備得一絲不茍：早早地把場院收拾干凈，將八仙桌挪到堂屋的中間，擺好糕點，沏上茶，紅包和鞭炮也一一備齊，條件好一些的人家還會準(zhǔn)備幾包好煙。

龍燈快到自家門口時，正在抬龍的男主人趕忙找個人頂替一下，回家放鞭炮迎接。龍頭進(jìn)屋后，主人遞煙，敬茶，包紅包，龍燈這邊管事的人從隨身的挎包中取出一對紅燭回贈，點燃后插在桌上的燭臺或米罐里，并說些“大吉大利”、“四季平安”、“恭喜發(fā)財”之類的喜慶話。一系列的儀式結(jié)束后，龍頭起身，繞桌一圈，出門，后面的龍身，龍尾亦魚貫而入。遇上場院寬敞，龍頭會舞出各種花樣，一時間，人群驚呼不斷，氣氛熱烈，主人也格外開心。

舞龍燈時，村里若有年齡小的孩子，是要“掛紅”的。掛紅多半是本村或是孩子的外祖父母村里的龍燈。掛紅時，龍頭停在主人家的堂屋里，管事的人拿出一匹紅綢，搭在孩子的脖子上，由家中的父輩抱著，從龍須下鉆幾個來回。鄉(xiāng)村就是以這種儀式來祈福孩子平安健康，聰明，會讀書，長大后有出息等等。

起燈過后的日子，按照事先計劃好的線路去外村舞龍。半下午，粗獷的開鑼聲就一聲聲地響起來，提醒參加舞龍的人員要開始吃飯，做好出門的準(zhǔn)備了。龍燈出村時，前面開鑼鳴道，后面兩個少年高舉著寫著某某村名的牌燈，這可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標(biāo)志呢。外村的人遠(yuǎn)遠(yuǎn)聽到開鑼聲，便開始相互詢問：“這是哪個村子的龍燈啊”？這時有腿腳快的孩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大聲喊道：“是某某村子的龍燈來了”！人群中若是有親戚朋友在那個村子里的，就趕緊回家準(zhǔn)備接龍了。

鄉(xiāng)村的人們在評論一場龍燈的精彩與否時，除了舞龍時的花樣和抬龍人的齊心合力外，同樣看重的，還有那緊隨龍燈后面的鑼鼓班子。常常有老人凝神靜聽，細(xì)數(shù)嗩吶師傅吹了多少個詞牌，評判鼓點是不是準(zhǔn)確到位，小鑼的聲音是不是清越干凈……

“圓燈”的日子一般都選在正月十五，意味著這一年舞龍活動的結(jié)束。這時仍要去村外的土地廟舉行一個“退光”的儀式，儀式完畢后熄滅所有的燭光，用黑色的紙蒙住龍眼睛，龍尾朝前，鴉雀無聲地退回村莊。那一刻，也許每個人的心里都藏著一份簡單而美好的祈愿吧！

朝花夕識

常婧然

在他鄉(xiāng)工作生活，很多年未回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在心里是什么模樣呢？是九華山上淙淙的流水，是九華山下的燈火人煙，是老家未飲完的一壺酒，是樓下鄰居種的一簇簇花。

一

從兒時記事起到長大后負(fù)篋游學(xué)，生于斯，長于斯，兒時的記憶里充滿了五顏六色的顏色，父親在家中養(yǎng)了大朵大朵的金黃色金絲菊花，如火燒云般叫不出名的紅色山茶花，從房間的窗望出去，對面二層小樓的鄰居家絲瓜藤上爬滿嫩黃色的絲瓜花，院落里用石塊修葺的小花壇里粉紅、粉白的月季，如楓葉般唯美的串串紅，長滿尖刺的仙人掌，各色的太陽花迎風(fēng)招展。

小時候喜歡坐在父親種滿花的陽臺讀書看報，書頁特殊的芬芳混合淡雅的花香，形成無法言說的幽香，在幽香中品讀，別有一番滋味，黑色的字符仿佛也學(xué)會了舞動和跳躍，變的更加有趣靈動。偶有一縷陽光透過陽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灑落在花瓣上、書頁上，襯得幽香更馥郁一些。偷得浮生半日閑，躲在陽臺的花叢里看書對于孩提時的我來說最是有趣。

小時候還喜歡清晨起床時推開窗，趴在窗臺上看對面絲瓜架上的絲瓜花，陣陣微風(fēng)拂過，絲瓜花像是笑的前俯后仰的女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搖晃著纖細(xì)的身姿。看完絲瓜花再收拾書包出門上學(xué)，走出樓棟后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鄰居院子里種的各式各樣的花朵。清晨迎著花兒去上學(xué)，倒正應(yīng)了那句耳熟能詳?shù)纳蠈W(xué)歌謠“太陽當(dāng)空照，花兒對我笑”。

兒時的記憶里，生活有花，看書有花，學(xué)習(xí)有花，成長有花，因為在花的海洋里生活了很多年，以至于覺得這些花兒是和我生活密不可分的伙伴，而且會一直陪著我。

稍大一些，父親為了生計去外地工作，他侍弄的花疏于滋養(yǎng)，最后都枯萎了，雖然看著一盆盆的花葉凋零，枝干枯萎有些難過，但好在還有鄰居家滿架子，一院子的花呀，而且少年人的哀愁總像是兌了蜂蜜水的檸檬茶，雖苦澀酸楚，但總有回甜。

讓我真正難過的時候是高中三年，由于第一次經(jīng)歷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同學(xué)的排擠，再加上高中課業(yè)壓力加重，成績嚴(yán)重下滑，這兩樁事情像是兩座大山壓得我踹不過氣來，我從方方面面努力，想要看到峰回路轉(zhuǎn)卻始終未能如愿。最后高中畢業(yè)時拿到的答卷是成績未恢復(fù)到最佳水準(zhǔn)，高考成績不理想，和個別同學(xué)關(guān)系糟糕。所以高中畢業(yè)后不愿意再留在家鄉(xiāng)，立馬選擇去外地上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短暫在家鄉(xiāng)工作了幾個月還是決定去外地工作，一去就去了很多年。

二

偶有機(jī)會回家鄉(xiāng)，能感覺到家鄉(xiāng)翻天覆地的大變化，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隨著在外地生活的年限增長，故鄉(xiāng)變的熟悉而陌生，好在，不變的是在我生活的這方天地里，兒時陪我學(xué)習(xí)成長的那些花兒還在，蓬勃生長，花團(tuán)錦簇。

正如兒時覺得鄰居家的花會一直自由生長一樣，長大回故鄉(xiāng)的我也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春天、夏天、秋天時，花壇里碧綠的花枝上一定要長滿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花朵才圓圓滿滿，絲瓜藤上夏天時爬滿嫩黃嫩黃的絲瓜花，秋天時掛滿沉甸甸的絲瓜果實。

因為有了太多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所以這次回家，遠(yuǎn)遠(yuǎn)看見鄰居家二層小樓的院墻上掛著醒目的紅色標(biāo)識，提醒經(jīng)過的人這里是危房，勿要靠近。看到警示牌時心里咯噔一下，房子都成危房了，花還在不在？緊走幾步，走近小院，果然看到石砌的花壇光禿禿的，沒有了生機(jī)勃勃的花朵，看上去是如此的無力而頹唐，就如它身后斑駁的院墻，院子里遍布裂痕長滿雜草的水泥地，爬滿爬山虎的小樓墻面一樣透著陰沉沉的死寂。整個建筑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簾幔，而其中野蠻生長的綠色生命也是灰蒙蒙的綠色，雖也有生機(jī)，卻總比不上青綠的枝丫，蒼翠的葉子、各色花朵那樣艷麗多姿。

是啊，屋子里住的鄰居年紀(jì)太老了，不適合一個人居住了，或是投奔兒女了，或是搬去其他地方，住在屋子里的人離開了，屋子自然因經(jīng)久失修才變的破敗荒涼，成了搖搖欲墜的危房，而花壇里的各種花朵也因沒了主人家的照顧歸于泥土。就和當(dāng)年我家陽臺種的花因為會照顧花的父親遠(yuǎn)行，花朵像商量好了一樣依次枯萎，終是不能再現(xiàn)陽臺花葉茂盛的景象。

在院墻前站了很久，雖然常言道：“眼見為實”，但我總覺得此時此刻我眼中所見并非真實，只要我再多看一眼，再仔細(xì)的看一看，曾經(jīng)嬌艷欲滴的花朵就會從土壤中探出頭來，搖晃著花葉歡迎我回來。直到站了一刻鐘的時間才慢慢嘗試接受曾經(jīng)陪伴我學(xué)習(xí)、成長，在我出門回家時必然能看到的花兒是真的離開我了，再也回不來了。開始懊惱，為什么不回家頻繁點，為什么不拍照留下他們燦爛的影像，為什么每次歸來不再像孩提時那樣仔仔細(xì)細(xì)的欣賞觀看他們，將他們五彩斑斕的身影深深鐫刻在腦海中。開始反思，從高中開始自己把自己困在煩惱里，故步自封，不愿意走出來再去看看這些陪伴我多年的美麗精靈，從那時起我弄丟了看花，賞花的習(xí)慣，心靈深處已經(jīng)和花兒越走越遠(yuǎn)，所以即便再回來也不會太關(guān)注燦爛妍麗的花朵。

一年多前回故鄉(xiāng)時，花壇里還開著那些熟悉的花，為我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故鄉(xiāng)多增添一份熟悉感。如果花兒會說話，他們是否會和匆匆走過的我說過：“你回來啦，哎，別走那么快呀，到這里來，我們一起聊聊天”。

填滿兒時記憶的繁花似錦消失殆盡，站了很久，看了很久，感覺心房的某一個地方塌了一角，又像是心口被挖了一塊填上沉甸甸的棉花。

再也看不到的是五彩繽紛的繁華，再也找不見的是五顏六色的童年記憶，再也回不去的是樓下長滿花的老家。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這些花兒對于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它們不僅僅是有著不同外表、不同顏色的美麗花卉，更是長在我精神家園深處的精神花朵，是陪我從小長大到的漂亮的小精靈們。萬物有靈，她們是可以治愈心靈的花仙子。

三

蘇軾在《赤壁賦》中寫了一句充滿人生哲理的名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我們的一生至多須臾百年，和流淌了一億年的長江對比猶如朝生夕死的蜉蝣和滄海中的一粒小米，而我們?nèi)松械拿恳患略谶@浩渺宇宙中都不值一提。

與其將人生中凡俗事物掛心不如將心靈交給大自然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讓花花草草填滿心靈的每一寸土壤，讓山中泉水滌蕩心中塵埃。

人生不畏懼逆境，不因逆境裹足不前，不沉溺逆境蒙蔽心智，才能讓心中的精神之花接受陽光普照，雨露滋潤，開出五彩斑斕的花，迎著陽光展笑顏，迎著清風(fēng)舞弄身姿。

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如一葉扁舟，在時間的長河里漂游，時而順流而下，時而逆流而上，河道道阻且長，怪石嶙峋，雖然我們都希望人生順風(fēng)順?biāo)珔s難以實現(xiàn)，逆境和起起伏伏才是人生常態(tài)。正如《三國演義》卷首的那闕《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是名列明代三大才子之首的楊慎在人生逆境時寫下的名篇。

楊慎出生書香門第，為東閣大學(xué)士楊廷和之子，二十多歲即狀元及第，走上讀書入仕的康莊大道，用現(xiàn)在話來說就是家庭條件好，學(xué)習(xí)氛圍濃厚，自己成績好，考取好功名，比別人多走了好幾步，人生起點高。鮮衣怒馬的狀元郎，“一日看盡長安花”，不難想象他系出名門，家學(xué)淵源，又一表人才，他想象著自己未來會走一條寬廣的仕途之路，像他父親那樣光宗耀祖。然而，不幸的是，嘉靖三年他被卷入朝廷紛爭，被杖責(zé)罷官后貶去云南充軍。史料記載，楊慎于七月十五日被捕，十七日庭杖一次，死而復(fù)蘇，隔十日又庭杖一次，幾乎死去，在流放云南的途中又遭遇與楊父有私怨的人挾私報復(fù)，屢屢招羅殺手在他必經(jīng)之路埋伏，伺機(jī)行兇。

原本在心中揮毫潑墨繪就大好藍(lán)圖，明明前程似錦唾手可得，卻落得個死里逃生，發(fā)配充軍，從名門之后，變成被亡命之徒追殺的朝廷罪臣。

前程盡毀，命懸一線。這樣大起大落的人生際遇很難讓人不苦悶頹唐，倘若楊慎自我放棄，很難說他到底能不能活著達(dá)到云南。

然而，即便遭遇了這樣戲劇性的人生起伏，楊慎一日行至長江邊，看到浩浩蕩蕩的長江水向東流淌，聽到隱居的白發(fā)漁翁和樵夫?qū)υ捴嘘P(guān)于人生的感悟，仍能用豁達(dá)的心境，豪邁的情感寫下：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fēng)。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后羅貫中在寫《三國演義》時，將這闕《臨江仙》置于卷首，正好總領(lǐng)全篇。三國三家爭天下，有多少英雄人物涌現(xiàn)，又有多少勝勝負(fù)負(fù)，成成敗敗，是非成敗在歷史長河中皆成空，古今多少事都可一笑置之，唯有流淌了幾億年的長江湍流不息。

雪夜隨想

羅其富

下雪了，一場縹緲的雪，如同白色的蝴蝶，在廟前上空緩緩飄落。小鎮(zhèn)上的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氣候，幾乎每年都能看到這樣的雪色美景。

每當(dāng)下雪的時候，雪花姍姍而至，紛紛揚揚，大地被染上了銀白的顏色，更顯宏偉和華麗，沉靜的小鎮(zhèn)也跟著渲染出一股不同的韻味。而在這股徹骨的寒風(fēng)中，我的腳上也踩上了積雪，身上的外套被風(fēng)吹得瑟瑟發(fā)抖。但是，只要踏上這片雪地上，心境寧靜，神情慵懶，仿佛治愈了我的畏懼與壓抑。

夜幕降臨，鎮(zhèn)上的角角落落都被雪所浸染。街道兩旁的古建筑被雪花點綴，宛如夢境般的美麗。燈火輝煌的街道上，人們依然熱情地聊著天，用輕盈的步伐穿梭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這里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建筑，都散發(fā)著濃厚的歷史感和文化氣息。在雪的陪伴下，時間仿佛一下子變得緩慢而沉靜。

古廟古寺，是小鎮(zhèn)的地標(biāo)之一。在夜色的映襯下，顯得尤為莊嚴(yán)肅穆。古老的木雕建筑，飽經(jīng)風(fēng)雨的屋頂，都在雪花的裝點下，煥發(fā)出新的生機(jī)。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廟宇的屋頂上，仿佛給這個古老的廟宇增添了一層神秘而美麗的面紗。

路上，一群孩子正在歡鬧著玩雪。他們用小手捏起雪球，瞄準(zhǔn)目標(biāo)，然后毫不留情地投擲出去。雪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最后濺起一片雪花。孩子們歡笑著，追逐著彼此，留下一串歡快的腳印。他們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仿佛在這個瞬間，所有的憂愁和煩惱都被雪花洗滌得一干二凈。一對年輕情侶手牽著手，慢慢地走過小鎮(zhèn)的街道。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和幸福，仿佛這個雪夜只屬于他們兩個人。兩人途經(jīng)一家小小的奶茶館，窗外的景色讓他們不禁停下腳步。透過玻璃窗，他們看到奶茶館里的青年男女，手里拿著熱飲，圍坐在一起，聊著天，享受著這個溫暖而寧靜的雪夜。而在另一邊，一家小小的書店散發(fā)著淡淡的書香。店主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他坐在柜臺后，拿著一本書，專注地閱讀著。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封面上沾滿了歲月的痕跡。雪花落在玻璃窗上，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灑在書籍上，為它們增添了一份莊嚴(yán)和沉靜。

小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雪的浪漫和寧靜。雪花如細(xì)密的針線般飄落，輕輕地覆蓋了大地。人們的腳步仿佛變得輕盈起來，他們沉浸在這片白色的童話世界里，盡情地感受著雪的神奇和美麗。在這個夜晚，在廟前，仿佛時間也停止了腳步，只為了讓這一幕美麗的雪夜景色永遠(yuǎn)地停留下來。

我靜靜地站在街邊，注視著街上的店面。有些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窗戶上的燈光也漸漸黯淡，似乎隨著店主們的離開，街道上的喧囂也漸漸消散。然而，仍有一些店鋪堅守著，像是守護(hù)者一樣，為這個安靜的夜晚增添一絲生機(jī)。透過玻璃窗，我可以看到店內(nèi)燈光明亮，暖黃的光線灑在桌子上，照亮了擺放整齊的物品。店老板和他們的家人們，正坐在一起，享受著這個美麗的雪夜。他們或許正在談笑，或許正在品味著熱氣騰騰的美食，或許正在細(xì)細(xì)品味著一杯濃郁的奶茶。而這份溫馨，這份快樂，像是融化在空氣中，彌漫在整個店鋪里。就連那些普通的小巷子，在雪花的映照下，也變得別有一番風(fēng)味。白茫茫的雪花像是細(xì)密的飛絮，縹緲落下，營造出一片夢幻的景象。街道兩旁的老宅子和小店鋪，都被裹上了一層銀裝，仿佛被時光籠罩，悄悄地講述著它們的故事。

忽然，天空中的雪花變得更加猛烈，仿佛一陣狂風(fēng)驟雨，飄舞在空中的雪花像是各種蝴蝶在翩翩起舞。它們的動作很夸張，像是在向我打招呼，把我包裹在一個特殊的時間和空間之中。我感受著雪花輕輕落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我頓時清醒。

這個夜晚，不再只是寂靜的夜晚，而是被雪花點綴成了一幅動人的畫卷。我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雪夜之中，仿佛置身于一個童話世界。雪花飄落，輕輕地覆蓋了大地，潔白的顏色讓一切都變得如此純凈，如此安詳。

我不禁停下腳步，仰望著天空。雪花在空中紛紛飛舞，它們輕盈地旋轉(zhuǎn)著，似乎在訴說著一段又一段的故事。我仿佛能夠聽到它們低語的聲音，仿佛能夠看到它們舞動的姿態(tài)。這個雪夜，將一切都裝點得如此美好，如此神奇。而我，只是一個路過的觀者，卻被這一切深深地吸引。我看著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感受著它們帶來的神奇與美麗，心中充滿了莫名的喜悅。這個雪夜，注定成為我記憶中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線，一幅無法忘懷的畫面。

我靜靜地站在原地，凝望著這片雪夜的景象。寒風(fēng)吹過，雪花在我的面龐上輕輕融化，帶來一絲絲濕潤的觸感。我閉上眼睛，盡情地享受著這一切，讓雪花洗滌我的心靈，帶來一絲寧靜和舒適。

這是一個屬于雪花的夜晚，它們帶來的不僅僅是寒冷，更是溫暖與美好。我感受著雪花的純凈與柔軟，仿佛在這片雪夜里，一切都變得輕盈而美麗。我沉浸在這片雪夜的美景之中，感受著冰雪的魔力，沉醉其中，仿佛與世界隔絕，只屬于我一個人。我感受著雪花輕輕地覆蓋著大地，感受著它們帶來的純凈與安寧。我的心靈在這片雪夜中得到凈化，變得更加純凈與透明。

我漫步在九都河邊，小河變成了一條耀眼的銀河，猶如星空倒映其中。河邊的建筑和樹木上覆蓋著薄薄的白雪，仿佛是一幅純白色的夢境。我在這幅畫面中徜徉，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水鄉(xiāng)記憶之中。

在廟前，我們當(dāng)?shù)厝硕紙孕胚@里最美的特色景觀是雪后的古廟建筑，以及隨處可見的庭院和街道，被雪襯托得更為精美、柔和，充滿了安寧和靜謐。我感受到空氣中的分子仿佛全部升華起來，都變成了雪花，在這里成了一個獨特的飄滿冰涼的時空。微風(fēng)拂過面龐，我凝視著那飄舞的雪花，它們像是一群魔術(shù)師，將整個廟前廣場裝點成了一幅神秘的畫卷，每個角落都洋溢著它的獨特魅力。在這里，歲月的流逝和深深的文化底蘊融為一體，制造出一種滋養(yǎng)靈魂的美。那一刻，我仿佛成為了這片雪花的主人，它們在我身邊紛紛落下，洋溢著純凈與寧靜。廟前廣場是這個小鎮(zhèn)的靈魂所在，它見證了數(shù)百年的滄桑變遷，承載了居民們的生活與信仰。在小鎮(zhèn)，我感到了人性與文明的共鳴和共融。每一個古老的建筑都散發(fā)著沉靜的氣息，每一個青石板上的腳印都訴說著人們的故事。

我走進(jìn)一座古廟，感受著那深深的底蘊，仿佛可以聽見歲月在這里悄然流淌。雪花所落之處，既有著濃濃的古老文化底蘊，更是一種擁有生命力的信念和追求。每一片雪花都獨一無二，它們以細(xì)膩的姿態(tài)落在廟前每一寸土地上。我目送著它們輕盈地落下，一片片如精靈般的雪花在空中旋轉(zhuǎn)著，然后輕柔地落在古老的瓦片上，給它們增添了一層純白的華麗。

登上觀音寺的萬佛塔，我閉上雙眼，感受著雪花輕輕地飄落在臉頰上，冰涼的觸感讓我陷入一種寧靜與思考。雪花是它們的使者，所落之處，不僅帶來了美麗的景象，更傳遞著一種生命的力量。此刻，我仿佛聽到了小鎮(zhèn)的心跳，看到了歷史和文明的神話，感受到了文明的融合與現(xiàn)代的生命力，也認(rèn)識到了中華文化的深度和廣度。這是一段歷史的定格，也是小鎮(zhèn)文化的瑰寶，更是中國精神的發(fā)揚和傳承。

在這片雪夜之中，我沉醉在它的文字之間，將這片雪夜的美麗與神秘傳遞給更多的人，讓他們也能感受到廟前的獨特魅力。我仔細(xì)觀察著每一片雪花，它們各自獨特的形狀和紋路，仿佛蘊藏著無盡的故事。我看到有的雪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綻放出絢爛的色彩；有的雪花像是一只蝴蝶，翩翩起舞；還有的雪花像是一顆星星，閃爍著神秘的光芒。這些雪花在飄舞中交織出一個個動人的畫面，讓我仿佛穿越時空，來到了這個古老而有著靈魂的小鎮(zhèn)。我熱愛著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磚，它們都是歷史的見證者，承載著人們的記憶和情感。

雪花是廟前的守護(hù)神，它們靜靜地降臨，宛如天空中的詩篇，守護(hù)著這片文化之土。同時，這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一個讓人心醉神迷的地方，我希望能將它永遠(yuǎn)銘刻在人們的心中。

池州的美學(xué)，是用來款待的（外一首）

夢癡

一座詩城，一條詩河，一座佛山

以千年的古韻，打開

春天的探頭。九華山擦亮歲月的紋理

飄出了悠遠(yuǎn)煙火，杏花舉起

月色的小手，佐證

清明的詩歌，秋浦河低語

水鳥滑過，銜起靈感的源頭

無所不在的美學(xué)，讓瀑布在練習(xí)

歌唱。讓山水的負(fù)氧離子和硒元素

吐納健康。山水的張弛

治愈心中塊磊，去追蹤李白的行跡

仰望天河掛綠水，俯看

秋浦白發(fā)長。陽光的鋒芒，打開

池州的走向

要知道，池州早已擴(kuò)張城市肺活量

樓盤和燈火已經(jīng)游過來，飛機(jī)高鐵

被飼養(yǎng)。閃電的幸福

拐進(jìn)新時代的畫面，讓一池山水

從大唐走了出來

回到現(xiàn)實。這座城努力奔跑

抱緊詩歌、杏花

用彩虹下酒，等待追風(fēng)的來者

杜牧的深情，是用來感懷的

牧之，給時間一點時間，停留

那些紅粉知己。退到

兩個影子邂逅的悸動。當(dāng)風(fēng)雨

拿走生活，這些花朵剝落

張好好：婥婥為當(dāng)壚

杜秋娘：深夜借用鄰人機(jī)

湖州女：綠葉成陰子滿枝

皮膚的生命，都在詩歌的藥片中

恢復(fù)彈性的閃電

而花期如此短暫，繁華的遺跡

落紅一片。如同杏花

只在清明節(jié)氣，畫押地方印章

又幸好被牧童指認(rèn)，讓村莊

遼闊的意象變得鮮明

女人如杏花。像七絕中的傷春

總是不能省略

沉重的情節(jié)。商女，楊貴妃

大小喬。落筆之處，像細(xì)針扎入體內(nèi)

或許這些靈魂都會升騰

張望。從朦朧的月色中，賜予靈感

杏花如女人。成為牧之一輩子的情人

在3-4月，總會長出來

撫慰心靈，遞給牧之樓滿室酒香

讓千年的絕句，開出春天的花朵

無名山（外一首）

楊旭

我來時

你沒有料到，也不必預(yù)料

你沒有慍怒

也不必強(qiáng)顏歡笑

你自顧端坐一方

不知你的名字無法問候

我們各自逍遙

無名很好

那條沒有腳印的野路

纏繞在詩經(jīng)和離騷的纖腰

那抹無邊無際的靜謐

覆蓋在唐詩宋詞的頸脖

那幾棵巨人般松柏各駐一方

表演明清評書和戲劇

聽眾是滿山遍里的野花小草

無名多好

那三三兩兩的鳥鳴

是愛琴海送來的音符

那輕舒翅膀的白云

是瓦爾登湖的旗語

那林中嬉戲的清風(fēng)

是夏威夷走失的孩童

在這里早已樂而忘蜀

無名有什么不好

地圖上沒有標(biāo)出的地點

一個勁豐滿自己

沒必然看別人眼色

也不必?fù)?dān)心有人打擾

做一個真正的自己

盡情地沉入內(nèi)心

注入未來

無名真好

我拜訪你不必說一句話

所有的心思你都明了

你雖然不高

離天卻只有三尺三

你把所有的心力用在腳下

沒有幾人知道

你正在高過所有的山

無名太好了

我河

這條河與我的一生脫不了關(guān)系

她是我的血管

或者說我是河中的魚

河是我的母親

而河的母親是一片片綠葉

一道道石縫或一條條根須

那時河很年輕

早晨她用西邊馱著陽光

用東邊馱著樹蔭

下午正好相反

反正她用一半身體愛著世界

有一半身體被世界愛著

和我一模一樣

她用左岸拖著農(nóng)事農(nóng)諺

拖出十里杏花油菜萬畝煙雨江南

她用右岸托起鶯歌燕舞

托起遠(yuǎn)山的倒影和藍(lán)天白云

那時我很干凈

身體與心靈被河水洗的很干凈

然后隨著她的腳步出走

又遠(yuǎn)離她的心聲

只在夢里回到河中

或用思念的吸管

把她當(dāng)作飲不干的乳泉

終于回到河邊

一河往事已經(jīng)變質(zhì)

我怕河水把自己洗臟

更怕自己讓河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