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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遞|作家黃丹丹作品發(fā)于《大江文藝》《文學(xué)港》等刊

發(fā)布時間:2023-10-18  來源:安徽作家網(wǎng)  作者:安徽作家網(wǎng)

我省作家黃丹丹佳作頻發(fā):短篇小說《小城故事》發(fā)表于《大江文藝》2023年第1期;短篇小說《云朵的天空》發(fā)表于《文學(xué)港》2023年第3期;短篇小說《飛翔的列車》發(fā)表于《椰城》2023年第4期;短篇小說《途中》發(fā)表于《鴨綠江》2023年第5期;短篇小說《南有嘉魚》發(fā)表于《西部》2023年第5期;短篇小說《歸去來兮》發(fā)表于《當(dāng)代小說》2023年第10期;散文《我的植物故交》被《散文·海外版》2023年第1期轉(zhuǎn)載;小小說《親情號碼》被《小說選刊》2023年第5期轉(zhuǎn)載;報告文學(xué)《大淮臨壽》發(fā)表于《安徽文學(xué)》2023年第1期。


作品欣賞



途 中
黃丹丹

憋屈的情緒堵在胸口大半天了,無處釋放。返程的途中,在高速公路旁黯綠色的護欄上,吳桐看見一只鴿子,沿著護欄那窄窄的邊沿,在散步,或者,是表演?類似于人類高空走鋼絲的那種表演,除了讓觀者跟著提心吊膽外,沒什么價值。吳桐輕輕地按下車窗玻璃,將手機對準那只鴿子,拍了個小視頻,寫了“擁堵的高速公路上,旁若無人的鴿子”的標題,將視頻發(fā)布在自己的抖音賬戶上。發(fā)完,她就放下了手機,覺得自己這番舉動挺無聊的,但能怎樣呢?已經(jīng)堵在這里兩個多小時了,她也只能繼續(xù)無聊地看鴿子。如果自己是只鴿子,而不是一個人,有雙翅膀,想往哪兒去,飛起就走,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開著車,受導(dǎo)航的指引,跑到這該死的高速公路上,被堵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兒。
鴿子來來回回地又走了幾趟,飛走了。但車還動不了。車動不了,車上的人可以動,前面那輛后備箱帶著傷痕的日系小車里,居然下來五個半人,那半個人是個小嬰兒,被一個肥碩的女人抱在臂彎里,對小嬰兒來說,那臂彎寬闊得像港灣,足以泊著她安恬地入睡。吳桐篤定那是個女嬰,因為她頭上有根粉色的綁帶。嬰兒頭上戴那樣的綁帶,在韓劇里常見的,明星們也喜歡給自己的小嬰兒扎上一根,譬如被網(wǎng)友吐槽顏值的韓國明星金喜善的女兒。吳桐記得當(dāng)年,網(wǎng)上沸騰著罵戰(zhàn),一邊是網(wǎng)友惡意地吐槽金喜善女兒的丑陋,從孩子的相貌延伸到對金喜善的攻擊,攻擊她整容整不了基因,攻擊她老公也是整容臉,接著又很離譜地說到她的緋聞,評論區(qū)里充斥著惡臭不堪的評論。吳桐對網(wǎng)絡(luò)的厭惡,是從那時開始的。后來,她意識到,之所以那么反感網(wǎng)友對金喜善的詆毀,大約是因為年輕的時候,有人說她長得特像金喜善。由此,她不僅蓄了和金喜善同樣的發(fā)式,還買了那款金喜善代言的翻蓋手機。
時間溜得飛快,二十年“噌噌噌”便過去了。
二十年前,吳桐大學(xué)畢業(yè),回到小城,進了“大院”,也就是縣委、縣政府和縣直機關(guān)單位辦公所在地。“大院”位于小城東南隅,四周被圍墻攬住,院里除了交錯著林立在濃蔭里的辦公樓之外,還有幼兒園、大劇院(雖稱劇院,但大部分時間都在開著各種各樣的會議)、魚塘、菜園、家屬區(qū)、溝渠以及臨于其上的亭臺軒榭。在小城,“大院”自成一方天地。吳桐當(dāng)年一襲白裙,一頭烏亮亮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騎一輛紅色的“木蘭輕騎”踏板摩托車,裙角飛揚,長發(fā)也隨風(fēng)飄揚。
剛上班那會兒,吳桐家住在南門外別墅區(qū),說是別墅,不過是她爸和另外幾個單位里的頭頭腦腦,看準了形勢,一起買下了那片地皮,在上頭自建了二層半的小樓,開始是十戶,兩家一棟,蓋起了五棟帶前后院子的小樓。后來,有人看出了卯竅,也悄悄地找人買地,蓋起了別墅,蓋著蓋著,那一塊就成了小城郊外赫赫有名的別墅區(qū)。
“吳桐是別墅區(qū)里飛出來的金鳳凰哎?!?o:p>
那天,吳桐在車棚里停好車,往辦公樓走的時候,聽到身后有人說了這么一句話。她剛想回頭跟說話人打個招呼,另一句話緊跟著擠進耳朵里來了:“什么金鳳凰,遲早有一天,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頭是回不去了,吳桐只有快步往樓里走。上樓打開自己的辦公室,到水房打了一暖瓶開水后,給辦公室的劉姐和自己各沏了一杯玫瑰花茶,然后拿抹布擦桌子、擦椅子、擦沙發(fā)。干完這些活,坐下來翻了遍報紙,吳桐被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弄亂的心,才平靜些。那時,吳桐剛到單位還不到一個月,人還沒認全呢,怎么倒成了別人背后議論的對象了?她有點忐忑。上班之前,她爸告誡過她,在單位要少說話多做事,沒事不要串門,更不要在背后議論人,如果聽到有人議論他人,千萬不要附和,最好找機會走開?!皺C關(guān)機關(guān),里頭是算不盡的機關(guān)吶?!彼终f完,感嘆了一句。吳桐聽了,直點頭,心想反正自己多做少說就是了??伤龥]想到,自己低聲小語,謙心謹慎,好好地,倒被人捻一撮灰撒在了頭上。
那點灰還真不算回事。吳桐上班第三個月,也就是那一年的國慶節(jié)前夕,她爸出事了?!按笤骸崩飩鞯梅蟹袚P揚,以至于吳桐在廁所里都聽到了別人的議論,說是她爸是在省城開會時,被人從會場直接帶走的。還有一天,吳桐加班,走得晚,在走廊上,聽有人在說她爸:“你不曉得吧?老吳在北門外養(yǎng)了個小三,兒子都生了倆!”吳桐哭著回到家,見她媽沒事人似的坐在沙發(fā)上邊看電視邊打毛衣,心頭迸出了怒火。心里有火,話頭就沖。她媽問她吃了沒有,她很反常地懟了她媽一句:“往哪吃去?吃西北風(fēng)都沒有!”她媽放下毛衣,沒言語。不一會兒,從廚房端出了一碟煎得焦黃噴香的油饃。
“上你的班,不要操心你爸,他沒事?!彼龐尠延宛x端在吳桐面前,轉(zhuǎn)身時說道。
吳桐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油饃上,她就著自己咸澀的眼淚,默默吃完了那碟油饃。
正如吳桐媽說的那樣,她爸確實沒事。只是回來后,換了個工作崗位,退居二線了。
吳桐卻有了事。她不聲不響地,“懷上孩子嘍?!薄按笤骸崩锏娜税没谥?,只顧關(guān)注老吳,忽略了吳桐這丫頭。最早透露出吳桐懷孕消息的,是和吳桐同辦公室的劉姐。她在外頭說:“前幾個月,這丫頭早上一來,就嘔嘔地干惡心,我看她臉黃得厲害,就覺得哪里不對勁。不過我也沒多想,直到昨天,我借著給丫頭打了件毛衣,讓她脫了外套穿著毛衣試試大小,她外套一脫,我就看出來,那肚子,肯定不會小于四個月,都顯懷了呀!”
“沒見她跟什么人來往呀?”
“沒聽講她有對象呢!”
“我跟你們講,說不定,老吳出來是靠他丫頭……”有人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
前車亮起了兔子眼似的紅燈后,緩緩地往前移動了,吳桐剛要發(fā)動車子,后面便傳來急促的喇叭聲,吳桐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后視鏡,后面那輛黑色寶馬不耐煩地沖她閃燈鳴喇叭,一秒鐘也等不得似的。吳桐不管,她慢條斯理地啟動,關(guān)閉車窗,掛擋起步。車速沒上二十碼,前車又停住了。
吳桐剛打開車窗,就被灌了滿耳的臟話,旁車駕駛員,大聲飚著國罵,也不知是他所罵何人。吳桐不悅,罵人的話,凡被她聽到耳中,她便有種被侮辱的感覺。這時,一只盤滿刺青龍的壯碩胳膊伸過來,一把拽開車門,緊接著,就傳來一陣哀嚎。吳桐怕事,忙關(guān)上車窗。但怕事有事,她突然聽到“嗵”一聲,同時感覺自己被狠狠往前一擲。定定神,她從后視鏡里看到,她后面的寶馬車主從車上下來,左轉(zhuǎn)右扭地看了看自己的車頭后,又看了看她的車尾。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的車被追尾了!她忙打開車門下車察看。車后保險杠的漆被蹭掉了一大塊,露出了之前補漆時打下的膩子。
“咦!你……是吳桐嗎?”寶馬車主摘掉墨鏡,彎下腰,一副哄小孩的溫和語氣,絲毫不見他開車時的急躁。
吳桐仰起臉看他,沒作答,卻狐疑地問:“你是?”
“我是肖大權(quán)??!”寶馬車主說著,掏出手機,要加吳桐微信。肖大權(quán)?吳桐想不起這個名字。她有些茫然地望著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機,為這樁事故感到不悅。
寶馬車主似乎窺見了她心思,說:“這點小傷,上不得找保險公司,回頭到修理廠噴個漆就好,你這是去省城吧?加個微信,我來發(fā)個定位給你,你直接把車開去,其他都不用管了。”
明明是他全責(zé)追了尾,可瞧他這番話說的,好像自己還得擔(dān)他幾分人情似的。吳桐的心里,對這個人很快由不悅升級成厭惡了。這會兒,后面的車喇叭此起彼伏,前車動了,包括剛才差點動手打起來的旁邊那兩位車主,也都各自上車,開動起來。吳桐只好打開手機,找出微信二維碼,伸到寶馬車主面前,他飛快地掃碼,添加了好友。吳桐看了一眼,頭像是一只戴勞力士表搭在寶馬標識方向盤上的手。吳桐在心頭暗暗嗤之:暴發(fā)戶!
剛剛動起來的車流,因為他們的追尾又梗住了。肖大權(quán)說:“先就這樣?”吳桐皺著眉,沖他擺擺手,坐進了車里。車剛啟動,吳桐就聽到手機傳來微信信息音。是肖大權(quán),他發(fā)來汽車修理廠定位和一筆888.88元的轉(zhuǎn)賬以及一條16秒的語音。這些,吳桐統(tǒng)統(tǒng)沒有理會。
車流緩緩地前行,吳桐的車里飄出王菲的《乘客》,吳桐不由自主地跟著哼唱起來,四分四十秒的歌隨著哼完,車子也沒跑出1千米,這速度,連她晨跑的記錄都打不破。但至少是前進了,哪怕只是“挪動”,吳桐如此勸慰自己。手機傳來微信電話的提示音,她忙點開卡在車出風(fēng)口支架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沉著臉按下了接聽鍵。
“吳桐,趕緊點接收吧,小意思,咱今天不撞不重逢,你不點了它,咱倆都背運,出門得講個吉利不是?你看,我特意發(fā)的發(fā)發(fā)發(fā)發(fā)發(fā),五連發(fā),多喜慶!”
“先好好開車吧,注意安全。”吳桐不置可否地說完,微信電話被一通來電沖斷了?!爸x謝,不需要?!庇质倾y行信用卡部的工作人員,問她需不需要給信用卡的本月賬單辦理分期。
吳桐禮貌地拒絕卻換來對方不依不饒似的質(zhì)問:“分期利率很低,方便您資金周轉(zhuǎn)不好嗎?”
吳桐突然來氣了:“說了不辦分期,我有錢還,你們怎么老打電話,煩不煩啊!”誰知對方也惱了:“有錢就別拿信用卡取現(xiàn),拽什么拽!”對方怒沖沖地說完,掛了電話。
嘿,吳桐被莫名其妙地嗆了一頓,想想,不對啊,為什么總有人理直氣壯地招惹人、指責(zé)人、攻擊人?而她吳桐活該倒霉就該成為被攻擊的對象。
“到哪里了?”手機剛一響起,吳桐就意識到,肯定是家人。一看,果然。微笑漣漪般在吳桐臉上浮現(xiàn)、擴散,她趕忙按了接聽鍵,大聲說:“我被堵高速路上啦,別急,等著我哦!”
掛了電話,吳桐臉上的笑意潮水一般退下了,留在臉上的那幾道痕,即便不笑,那也是褪不掉了的,那是二十年間,歲月的手一刀一刀刻上去的,是的,一刀一刀,毫不留情。
車速漸漸提上去了,但吳桐卻比剛才更著急了,在高速上,已經(jīng)連跑帶堵地度過了快三個小時,她實在有點憋不住了,尤其是看到前方是服務(wù)區(qū)的指示牌后。
十分鐘后,吳桐終于在服務(wù)區(qū)體會到了什么叫作“暢快淋漓”。內(nèi)急解決后,吳桐才有心情看手機。手機里這會兒已經(jīng)堆滿了信息,那些密密麻麻的紅點點,如同怪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永難饜足地吞噬著時間。她有強迫癥的,只要看手機,那些紅色的圓點點一個不消,她就感到不安。她先是看也不看地直接刪掉那些亮紅的群消息,然后再刪掉美容師、健身教練、美甲店小妹、服裝店老板的信息,剩下的紅點點,就不能任意刪除了,至少得瞄一眼甄別一下。就在那一眼之間,吳桐看到肖大權(quán)又留了一大串消息。有語音,有打字的留言,甚至還有一個未接通的微信電話,以及,那個888.88元的轉(zhuǎn)賬包。收還是不收?吳桐這會兒已經(jīng)走到了自己車旁,因為急著去洗手間,她將車一頭扎在車位上,此刻,受傷的車屁股很刺眼地顯在她面前,她果斷地點了收款,心想,這錢,修車也夠了,管他肖大權(quán)是誰,干脆就刪了他得了,有什么必要把他留在微信里,話這樣多。
可這個肖大權(quán),不僅話多,反應(yīng)還快呢!吳桐刪他的手指還沒有劃拉出去,他的微信電話如同大喊著“刀下留人”般響了起來。吳桐后悔自己動作慢了一拍。他說,自己也在服務(wù)區(qū),讓吳桐不要動,他買了點水果和飲料,馬上過來。
吳桐看著肖大權(quán)夸張得像只黑猩猩似的甩著膀子走過來,將一盒什錦水果和一瓶咖啡飲品塞給她,她道了聲謝,便用遙控器打開了車鎖。肖大權(quán)仿佛看不出吳桐已作出了要上車離開的架勢似的,用閑來無事敘舊的口吻說:“對了,吳局……呃,吳叔和阿姨都好嗎?好些年沒見著他們咯,有空我去看看二老去,吳桐,你也不容易……”
“謝謝你,不好意思,家里人還等我回去呢,我先走了?!眳峭┓浅]有耐心地打斷了他。她最恨聽人說她不容易。人活在世,誰容易呀?那些說“你也不容易”的人。到底懷著怎樣的心理,她是早就看透了的,沒有幾個會因為她“不容易”而發(fā)點善心地讓她“容易”些。說這話的人,大多數(shù)是懷著一種看待弱勢的優(yōu)越感,少數(shù)人甚至還會因為她的“不容易”而生出歹念。沒什么容易和不容易的,只要自己不覺得自己那是“不容易”,就一切都能挺過去,挺過去后,再回頭看看,原來那么“不容易”的事,也能這么“容易”就過去了。
“吳桐呀,你看咱倆這快二十年不見,一見面就撞上了,這要不是緣分,說起來我都不相信!當(dāng)年,你是局長千金,我只是個司機……”肖大權(quán)見吳桐打開車門坐進車里,居然毫不見外地也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將吳桐放在座位上的包往后座一扔,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他這一坐,令吳桐生出了無邊的厭惡,甚至是恐懼:這肖大權(quán)到底是誰?不會是騙子吧?好在,這是車水馬龍的服務(wù)區(qū),而不是荒郊野外,所以,吳桐鎮(zhèn)定了一下情緒,正色對肖大權(quán)下了逐客令:“我還有事,麻煩你下車。”吳桐邊說邊發(fā)動了車子。
吳桐透過車窗,看見悻悻下車的肖大權(quán)揮著手臂,口里還說著什么,她裝著沒看見,倒車,轉(zhuǎn)彎,絕塵而去。從服務(wù)區(qū)往高速的入口處,車輛又排成了隊。吳桐在等待的當(dāng)兒,拿出手機,刪了肖大權(quán)。刪了肖大權(quán)之后,她想,以后還要繼續(xù)刪掉一些人,不然,那些毫無意義的紅點點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對自己造成干擾。譬如,前天半夜,她被一條短信吵醒了,一個陌生人,突然發(fā)了條微信,讓她給點開一個小程序替他們家二寶投票。這人誰呀?要不是吳桐被吵醒后睡不著,展開她過去學(xué)法律的思維,進行了一番縝密的分析,她都不知道這個潛伏在自己的微信好友里,十年間一言不發(fā)的“人淡如菊”,居然是兒子上奧數(shù)班的同學(xué)媽媽。老天,兒子學(xué)奧數(shù)還是讀小學(xué)時的事兒,如今,他已讀大二了。十年間,這個一言不發(fā)的陌生人,一直盤踞在自己的微信好友里。吳桐慶幸,自己從不在朋友圈里發(fā)布任何動態(tài)。
車子還是不動,吳桐搖下車窗,聽到旁車上有人說:“看看看,就是這個女的,一眼看上去就是個狐貍精像,真作死,自己犯賤,害死幾車人不算,還害我們堵車堵得著急……”
吳桐關(guān)上車窗,她聽明白了。這是一場由捉奸引發(fā)的車禍,由車禍導(dǎo)致的堵車。據(jù)說,某男在高速公路上,意外看見妻子坐在朋友的車上,一怒之下,追上去,要質(zhì)問,結(jié)果發(fā)生了連環(huán)追尾,造成了多人傷亡的大型車禍?!熬W(wǎng)上都爆了!”聽了這句話,吳桐關(guān)上車窗,點開了抖音,打算搜索一下關(guān)于這次堵車的視頻。
這時,車喇叭就像池塘里的蛙鳴一般,突然炸開了。吳桐抬頭一看,前車挪動了,她忙放下手機,掛前進擋,輕踩油門,跟上去。
天已經(jīng)黑了。高速公路上排成長龍的車輛,全都打開了車燈。一盞盞車燈慢悠悠地在高速公路上浮蕩著,看上去就像河燈似的。吳桐為自己突然生出的這個聯(lián)想感到不安,河燈是浮在河里的荷花燈,很多年前,她爸帶著她回老家時見過的。在他們老家,放荷花燈是中元節(jié)的傳統(tǒng)習(xí)俗。她爸說,放荷燈,既能表達對先人的思念,又有將厄運付諸東流之說。吳桐還記得,那年,他們放了兩盞荷花燈。放燈時,她爸念念有詞地說,一盞燈給先人,希望先人護佑吳桐的姻緣不要受他事情影響;另一盞燈,送厄運,希望自己的對手不要太狠,大不了,自己不求進步,讓出位置給他們就是了。那兩盞荷花燈漂著漂著就走岔了,漫漫融進了別人的燈群中,直到無可分辨。
人也一樣呵。當(dāng)年,一起走著的人,漸漸地,也被人群沖散,消失在了人海中。吳桐又想到了肖大權(quán)。剛肖大權(quán)說了句,當(dāng)年他是個司機。吳桐突然想到,當(dāng)年,好像是有個瘦高個子的年輕人到過他們家,給他們家送米送面的,是她爸單位的小車司機。那司機因為勾結(jié)社會上的小混混,到大院地魚塘偷魚,到單位偷辦公器材,被抓住了。她爸心軟,覺得小伙子還年輕,知錯就改,不會影響往后的人生,便出面撈他。結(jié)果,這事被他的政敵拿來當(dāng)作利刃,給了他一個猝不及防的一擊。難不成,那個惹事的小司機就是肖大權(quán)?
車速提上來了。再往前行駛了一段,吳桐看見了前方路段的臨時護欄內(nèi)還停著一輛救援車。不過吳桐無暇細看,過了那段事故發(fā)生地,漸漸地,路途通暢了。按照正常的速度,二十分鐘后,就能下高速,可惜下了高速,正遇到晚高峰??傊?,還是一個堵。也許人生來就是找堵的,人活著,所遇之事情,多半是令人堵心的。吳桐搖搖頭,一方面是為了活動活動已經(jīng)僵硬的頸椎,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自己別再繼續(xù)這些負面想法。
車到高速收費站,吳桐如往常一般欲從ETC通道過的時候,意外遭攔,卡口屏幕上顯示她的卡片過期。怎么回事?她只好倒車,折向人工通道。工作人員告訴她,這張卡已經(jīng)被限制使用。
吳桐的腦袋“嗡”地一炸。她崩潰地伏在方向盤上大聲嚎哭起來,高速路口的工作人員走到她的車旁,敲她的車窗,她聽到了,但仍舊不管不顧地大哭。車喇叭聲如沖鋒槍般密集地在身后齊放。她還是不管,她什么也不想管了,不論多少車多少人在她身后著急上火,她都管不著!活該倒霉都一群人,憑什么只能任由你們來傷我?現(xiàn)在輪到我了,我也能憑一己之力給你們制造點麻煩!吳桐不哭了,她想到這兒就哭不出來了,她抬起頭,甩了甩黏在臉上的頭發(fā),鼻涕和眼淚糊了,弄得頭發(fā)和方向盤也都濕漉漉的。紙巾盒就在手邊,吳桐也不抽點紙出來擦一擦,她按下了車窗,伸出頭沖窗外狠狠地罵了句臟話,接著又吼道:“吵什么吵?都急著去送死呀!”工作人員首先不樂意了,讓她付了通行費,抓緊離開,不然造成路口擁堵。
“堵就堵,堵死才好!”吳桐關(guān)上了車窗,卻阻止不了那些舊事灌進這封閉的空間,她又聽到那句:“什么金鳳凰,遲早有一天,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如果是現(xiàn)今,她聽了這話,肯定迎頭走上前,對那個矮小干瘦的女人說:“落毛的鳳凰也是鳳凰。長毛的雞也還是雞,請問你是哪窩的雞呀?”她還沖那低著頭,要快步溜走的女人大喝一聲:“小心腳下,別踩著雞屎,瞧你,都夠臭的了!”至于虛掩著辦公室門,偷偷對人說她肚子顯懷的劉姐,她更不會輕饒,她要狠狠地把門踢開了,她掀起自己的衣角,露出了平坦的小腹,她像模特似的,在辦公室里轉(zhuǎn)了一圈,沖著劉姐和另外三個外單位的女人大聲說:“來來來,給你們看,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肚子大了?”這還不算,她還要把劉姐辦公桌上還沒收針地毛衣扔在了地上,并重重地踩了幾腳……


作者簡介


黃丹丹,中國作協(xié)會員,安徽省文學(xué)藝術(shù)院簽約作家,壽縣作協(xié)主席。在《小說選刊》《西部》《美文》《滇池》《廣西文學(xué)》《延河》《清明》《時代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詩歌月刊》等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作品百萬字,有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出版社散文集《應(yīng)知不染心》、小說集《別說你愛我》等。曾獲全國原創(chuàng)散文大賽一等獎與安徽省江淮小說大獎,有作品改編成影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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