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速遞丨詩人老井詩歌刊于《人民文學》《上海文學》《詩林》等刊物

今年以來，我省詩人老井佳作頻發：

《地心的瓶口》（組詩）發表于《上海文學》2022年第1期。

勞動之美（組詩）

老 井

《勞動之美》

輪軸滾滾、機器怒吼

鉆桿和鋼釬狠狠地刺入到一大片富油煤中

在四十多度的地熱里干活

汗水如毛毯鋪開，巷道里飛揚的粉塵

鍍在了每個男人半裸的肌膚上

當一塊人形大炭去撞擊一塊壁形大炭

地心里當然是雄性荷爾蒙如雨飛濺

假如誰能搬運來一座雪山

在瞬間也會化為繞著

煤壁和支架的白云

肌膚上的遼闊原野亦可

做為力量美學的疆場

礦工們在勞動時擺出各種造型

汗水從渾身緊繃的肌肉群里穿過

地心的大衛，做到腳踩大地的同時

也能夠與天同齊。在燈光的映照下

遍體的萬水千山熠熠生輝

遠近高低各不同

干起活來快如風

靜止下來是雕塑。每一個行為都在詮釋

關于勞動和美的定義

《鋼鐵相撞》

刮板機、采煤機、礦車、鋼軌

排水泵、高低壓開關。轟鳴聲，敲打聲

旋轉聲。地心深處

無數鋼鐵相撞，音浪一直在地心的激蕩

我一路涉水走向工作面

在聲音里的峰巔和谷底間來回挪移

抵達巨響的叢林

大地的內臟劇烈搖動

工人們忙著打油加壓支撐住

變電所里的電力合奏曲

工作面上的割煤詠嘆調

皮帶巷里的運輸交響樂

奔馳的礦車在相互咬合又分開

所有的機器都忙著在地心里

煤壁中產下閃電的卵

轟鳴聲可以抹平前額的皺紋

也可以擦去臉上的疲倦

午夜兩點，粉碎的化石能源把地心的樸素

唯物主義學說散布至地表

鋼鐵相撞，那是機器在吶喊

煤流滾滾，那是歲月在嘩變

最冷的冰川里隱藏最烈的火焰

最高分貝的喧嘩里有最大的沉寂

我靠著巷壁，閉目小憩

雙耳里塞滿起起伏伏的河山

《黑色塵埃》

地心的黑暗，像綢緞

但最好的裁縫也無法裁剪

像高山，但是連云豹也無法爬到

它的頂端。像墻壁

但我拎了幾桶乳膠漆

用壞了好多把排刷

卻無法將其刷白

像波瀾壯闊的大海，但是深陷于水底的礦工

沒有一個被溺亡的

最后還是師傅打開了礦燈

明晃晃的光束拉開跨世紀的帷幕

地心的舞臺上何其空蕩

只剩下眼前的機器和幾米外的煤田

以及空氣中的黑色塵埃

綢緞，高山和墻壁、大海都

不知藏匿到了何方

此時，我吹上一口氣

如果采煤機和液壓支架能飛起來

那它們就是一億年以后地心里

的黑色塵埃

《愛情故事》

必須要等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

必須要在改革的春風剛刮起時

就換上窯衣下到煤礦的井底

必須要去一個很遠的采區變電所

值班。并要求命運把一個美麗的女工安排過來

當自己的徒弟

必須要把兩人體內所有的

變壓器送上文學和愛情的電

必須要小心翼翼地

從自己的血管內剝出一根導線

連接上兩顆心臟

必須要輸送大小適度的電流

避免腦體的開關內突然短路跳閘

必須要讓兩顆年輕的心臟

變成同樣千伏的電壓，撞出同樣淡藍的火花

但同時還不能引起瓦斯爆炸

必須要精心地維護好愛情的線路

避免過載運行和不必要的漏電

一根滿負荷的導線插到處女土里

會帶來整片田野的酥麻和猝醒

這個夢已經做了三十年，這樣的變電所

早已在肌膚下深埋

現在我體表的每個毛孔

都已經變成按鈕，不小心碰一次

都可能引起體內的大面積跳電

《尋覓亙古的物象》

前面的煤壁很硬，電鉆吃不進去

本班三米的進尺任務肯定完不成，跟班隊長

的語調里像是摻了低沉的悶雷

誰都怕被炸成幾截

都在想辦法躲避開

只有緘默已久的風鎬發表意見

噼噼啪啪的聲音是一種撕裂

腦體中的巖層成片地坍塌

煤壁像烏黑的哲學猝然乍現

永恒的邊際在哪里

我們用手鎬、用炸藥、用掘進機

總是難覓答案

黑暗是一件厚厚的外衣，穿在身上

卻感到沉痛和壓抑

打開礦燈就扒開了它

我們甩掉一切負擔

裸著上身在地心的巷道里勞作

地心的群山和危崖被一段段移開

謎底還沒出現。汩汩的清泉，烏黑的葉脈

倒塌的森林，亙古的物象昭示著我們

一直向前掏。海濤呼嘯，古木參天

太陽烤糊冰川，彗星穿透恐龍

無數的亙古物象

我們竭盡一生一世的時間

都在巖體和煤田里尋找著它

《肉軀磨損鋼鐵的過程》

大錘砸爛堅硬的鑄管

牙鉗擰斷上銹的螺絲

鋼鋸啃開機器的腸胃

只有鋼鐵才能傷害鋼鐵

肉軀磨損鋼鐵的過程持久緩慢

鋼鐵傷害肉軀時果斷迅速

我們因為自己的敬畏之心

對工具和設備保持一定的距離

并嚴格地遵守著各工種的操作規程

在對立的兩部分鋼鐵之間

堅守中立和客觀

只有長期廝守

血液里的熱才可以傳進金屬的冷

扳手才可以隨著人的意志旋轉

機器一定會按照思想的方向前進

當堅硬的鋼鐵有了謙虛的中空以后

它就能夠吃下任何東西

電力洶涌，煤流滾滾

粉塵用細小的刻刀在地心萬物

的表面細雕

大家的肌膚和表情越來越相像

有時候我們也會用愈發生硬的軀體

去撞擊下逐漸回軟的鋼鐵

《詩和遠方》

進礦多年，老王一直在采掘一線

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

腦袋磕碎過地心的流星

胳膊上的傷口里還有年輕的礦脈

臉上皺紋里積壓的煤層

可以練出十噸好鋼來

干起活來，肺里的風箱

拉的啪嗒啪嗒地響。每天下班時

脫下衣服，都能擰出幾升

軀體里溢出的光

這家伙，在小憩的空間

還會哼上幾句掉渣的俚曲，汗珠中的笑容

柳芽般鵝黃，像苦瓜藤上結出了蜜棗

連滿面惆悵的青工也被逗笑

“風清五千里，月白一萬載

爾等看不見，只盯住眼前的逼仄！”

老王點點周圍幽暗、骯臟的物件

口吐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蓮花

臉上已經是柳絲輕揚

（發表于《人民文學》2022年第9期）

老井，本名張克良，煤礦井下工人，安徽省作協會員，中國煤礦作協會員。在《詩刊》等發過多篇作品，有詩入選《2010中國年度詩歌精選》《2017中國年度詩歌》《中國2016年度詩歌精選》各種詩歌年選及詩歌精選等。出版有詩集《地心的蛙鳴》。曾獲第二屆桂冠工人詩人獎、首屆詩探索·中國新詩發現獎，第七屆全國煤炭文學“烏金獎”等。以底層詩人的身份參與過打工春晚、魯豫有約等節目，是紀實電影《我的詩篇》的主要詩人演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