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速遞 | 作家羅光成散文刊于《奔流》《散文選刊》

  近期，我省作家羅光成散文《四連的荷》發表于《奔流》2022年第1期；散文《觀荷記》發表于《散文選刊·下半月》2022年2期。

作品欣賞

羅光成

 

1

  這個夏天，對荷，竟然生發出莫名的感戀。

  我不是一個喜歡花花草草的人，對荷，當然也從沒上過什么心。這不關我是個男人——放眼身邊，喜歡侍花弄草的男人，一捋一大把的；也不關花草本身——料想花草絕不會像人類中的某一些那樣，善做“兩面”花，總是把“春風拂檻露華濃”的美艷呈給喜歡她們的人，而獨把“夢啼妝淚紅闌干”的寒傖故意向著我。——如果一定要究竟個原因，按照主觀能動性的辨釋，是不是說明我生命原生的感應密碼，天然地缺少或丟失了對花草風情解讀的密鑰？或者，意識的磁場，與花草的磁場，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磁道；亦或者，即便同在了一個磁道，也往往不能恰是磁道的N與S——一見傾心的兩極——若即若離，隨性游離，彼此像自由電子般，大概就是我與花草，還有荷，在大地之上，之間注定的情態吧。

  而這一切，卻在這個夏天，毫無邏輯的翻轉。

  起先，是被動地陪朋友，追蹤著刷屏的朋友圈，去四連看荷的。一路上，我還揶揄朋友，真是花癡，太陽這么大，天氣這么熱，小城的公園里，荷不是天天開在那兒，還看不夠？

  后來，就變成朋友嗤笑我了，怎么，不是說不喜歡花嗎？不是說荷天天開在小公園嗎？這都午飯時間了，人怎么還定在荷花跟前，邁不動步子了呢？

  真不知道這是因為了什么火星邏輯。也許，這就是參不透的機緣吧。——世上的事情，原委能說一二三四的，只能叫“由來”；而事實明明擺在這里，卻不知所以言語道斷的，才叫“緣由”。

  我與荷，與花草，緣起四連，緣起這個夏天。

 




  盛夏的天空，陽光是炫目的明麗，影子緊緊躲在身體的影子里，以無比濃烈的色差對比，渲染著這個季節的炙熱。

  知了也在樹上，隱在某一片葉子后面，上氣不接下氣，“熱啊——熱啊——”地狂嘶不已。把意欲跨出大門走向野地的人們，善意地警告或阻嚇。

  可是，烈日又能如何呢？阻嚇又能如何呢？當一種名叫荷的花，橫陳大地，以一望無際的風姿，向著天宇，向著流云，向著天空之王的太陽，仰起羞赧的面龐，報以素心的問候；撩動碩綠的裙擺，消融烈日的暴躁。天地，由此相通；剛柔，因之互望。世道人心，又有多少能拒絕走近這般賞心悅目、融樂如歌的動人演繹……

  于是，都奔荷而來，奔花而來，奔裙袂而來，奔四連而來。

  橫陳大地，一望無際的荷，正豆蔻亭亭在四連。

 




  在四連，我見到了如此打動我心的荷。

  氣場與氣質，形象與精神，是四連的荷展示給世界的關鍵詞。讓人在盛夏的江南大地上，能夠心神靜然，能夠放緩腳步，能夠流連忘返，能夠蕩漾詩心，能夠遙作分享，能夠戀戀依惜的四連的荷，所有美好的品性，疊加成光芒四射的魅力，與我們內心深處的人性之美，瞬間打通，相互映照，仿佛我們意識的借喻、外化或象征。

  四連的荷，有一種占據視野的氣場！這種氣場，有著天生不容置疑的霸氣，挾裹著愉悅人心的沖擊。河汊湖塘，水，是荷的原鄉，更是荷的舞臺，擇水而生的天下之荷，在千萬年與水的心融神會中，早已出脫成各自一方水土的最美代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可我在想，天下有荷的河汊湖塘，比之四連而大而闊者，何其多了去的。可但凡經歷我眼的過往之荷，怎么就沒有過如此讓我相見恨晚怦然心動的呢？是我的寡見少聞蟬不知雪，還是自作多情因烏及屋？——也許是，也許都不是；也許有理由，也許根本就找不出理由。李白所歷名山大川可謂多矣，所歌名山大川亦可謂多矣，而江南宣州那座高不過300米的小小青山，卻最終成為李白眼里天下山的至美——“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這“想看兩不厭”里的“為什么？”，又是怎么能用常識的邏輯去“因為，所以”地言說與人呢。此時，四連的荷，也仿佛氤氳起敬亭山般的意氣，讓我滿眼都是她別于一般之荷的形象氣場與精神氣象！我與她面對，我與她互致問候，她牽引著我的視線，占據著我的視野，讓我的心跳，與旋舞在荷花、荷葉、苞蕾、蓮蓬之間蜻蜓或蜜蜂的云翼，不期而遇，相望同頻。

  是的，四連的荷，確是超出了我往昔的經驗，或者說，我無法不被她迷攝，而成為她此刻的歌者。——往昔所見的那些荷，沿著或順著水面，前后左右，東南西北，在水面上鋪開而去。她們在我的視平線之下，矜持，含蓄，而又隱隱約約著些許自我清高的孤芳自賞。她們雖也仰望向天空，但天空是天空，她們是她們，之間看不出氣息的交流；她們雖也挨近水濱的岸地，但看上去也只是物理層面的挨近，從內而外，感覺都脫不出從時空那端伸延不變的古舊內卷。而四連的荷呢？四連的荷，感覺就是走出書齋的生活之荷、跳出羈絆的解放之荷！在我與她相逢對視的一剎，她就秒抓了我的心，又仿佛我的心早就在等待被她秒抓！——她們高高，高出我的視平線那樣地高高亭立在我的面前，伸展的葉是風開的裙袂，盛開的花是迎我的笑臉，待放的菡萏是豆蔻的美髻，更是舉向天空青春的旗幟與追夢的畫筆，初成的蓮蓬，可愛地歪著小小的腦袋，紛紛擠近我的鼻尖，那是一只只伸向我的麥克風，熱切而禮貌地靜待著，靜待著我對她們說些什么。而那豆蔻美髻的畫筆，似乎也正凝神屏息，靜待著把我的即興演說，翻譯成荷類的文字，書寫到太陽周圍廣袤的天宇去。四連的荷，你這是怎樣的一種儀仗與禮數，是怎樣的一種隆重與用情！你與我們從外在的風貌到精神的氣度，完全處在了相互平視中的對等，你讓我們忽然想起了一個叫“物我兩忘”的古老語詞，并毫無覺察就走進了這個空靈美妙的詞語預設的情境——你就是我，我成為了你。你在我的視線里漸漸而不容拒絕地占據了整個視野，強大的氣場席卷而來，震撼人心，猶如屏蔽了聲音的潮流，洶涌著澎湃的不可預測的強大動能。整個世界，仿佛，一切都成為你的友好，一切都與你有著藕斷絲連——太陽，是為你開啟的追光；天空，是為你鋪開的畫布；大地，是為你而在的舞臺護坡，那遠遠，遠遠，仿佛順著天邊站立的大樹，是為你傳遞訊息的中繼，他們多么像你忠實的好兄弟，他們為你和那些來自遠方激動人心的訊息，插上風的翅膀，讓所有的美好，在你與世界之間，自由而無所不達，任由遙遠，浸潤人心！

  我拍下一張照片，寫道：傾聽世界，成長未來。照片上是幾支燦綠的“麥克風”；我拍下又一張照片，寫道：理想，總是有方向的。照片上是高出視平線、向著天空成片飛舉的支支“畫筆”。一時間，朋友圈里，點贊像咕嘟嘟的開水，沸騰不止，又像滿地的雞雛，急急地搶啄滿地的米粒，一百個贊，兩百個贊，三百個贊……自帶氣場與魅力的四連的荷，還有我對四連荷的理解與參悟，借助我的手指，在虛擬又真實的網絡世界，盡興風行，噼啪爆棚。是的，你看那成排成片，高過我們的頭頂，向著天空飛舉的畫筆，她們是荷的初始，荷的希望。她們那不旁逸斜出、明朗向上、胸懷明確的方向、一心努力奔跑進步的樣子，多么相像個個天天向上的小小好少年！那飛舉的筆端，源源輻射出的昂揚向上、生機勃勃、聽從內心、奮斗不止、不迷信不信邪的少年氣象與神采氣韻，仿佛四連內心世界一面面外現的風旗，又仿佛夏日澄碧的甘泉，流進我心，通透我身，直讓我感受到萬物的力量，和一個時代不可阻擋的萬丈豪情！我悄悄地告訴自己，作為一個人，行走天地間，真的不可以墨守成規，逐流隨波，也不可以僥幸指望事半功倍，一勞永逸，必須確定目標，必須不畏浮塵，在理想與激情、真理與蒼生永恒的時空尺度里，讓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不負造物，乘風攀升。

 




  兩位女子，共著一把立地撐開的大黃傘。大傘緊貼著荷花，一時竟看不出陰涼是出自大傘，還是出自荷葉。拿起一只蓮蓬，剝出里面的蓮子；又拿起一只蓮蓬，剝出里面的蓮子。手邊的木盆里，墨綠的蓮子，一會兒就滿滿尖尖。坐在長凳上的叫劉友芳，蹲在地上的叫張誼琴。“這都是我的家庭農場”劉友芳伸直臂膊，前后左右劃一圈，又看向張誼琴，“她是我家嫂子，在城里開發區上班，今天休假，來幫我忙的。”

   劉友芳說，她種的這種荷，屬于觀賞性品種，形態美、花期長、色彩艷麗、層次豐富。不產藕，經濟效益主要在蓮子，而且蓮子產量特別高，品質也特別好，外面的訂單都做不完，現在進入忙季，除去請的工人等費用，每天都有不菲的收入。“沒想到，除了蓮子賣錢，還帶動了鄉村旅游呢”劉友芳臉上漾起不容置疑的自豪，“你也覺得好看吧？今天來看荷花的還不算多，多的時候一天有上千人呢。村子里能停車子的地方都停滿了，農家樂怎么都忙不過來，農家真得是樂起來了，哈哈。”

  微風徐徐，綠荷簌簌，仿佛是點頭贊許著劉友芳——是呢，是呢。



作者簡介


  羅光成，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理事、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副會長、安徽省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南陵縣文聯主席，安徽師范大學兼職教授。作品見《人民文學》《人民日報》《小說選刊》《雨花》《文藝報》《中國藝術報》《安徽文學》《散文選刊》《散文百家》《紅豆》等。獲《人民文學》《散文選刊》《雨花》等征文大獎或年度精品文學獎。出版《那些曾經花開的地方》《少年之水》《我的扶貧日記》《我們的村莊——脫貧攻堅中的安徽故事》（合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