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吳少東創作的詩歌作品《燈火與雨聲》刊于2020-4《十月》雜志。

精彩閱讀
燈火與雨聲
吳少東
所在
雷聲滾過高空時,
我買藥歸來,
提著溫經散寒的幾味藥
站在一株暮春的槐樹下。
預設的一場朝雨沒有出現
妻子偕兒進香去了。
我見過那座山下的廟宇
它的墻面是明黃色的。
此時我腳邊落下的槐樹葉子
也是明黃色的。
我們攜帶迥異的浮世之臉
但慈悲有著相同的光芒
早晨我將一壺沸水冷卻
分倒在三只杯子里,
他們娘倆各帶滿杯虔誠
剩下的一杯佐我服藥。
我的體內充滿悖論。
化解我的那一粒白色藥片
無疑是慈悲的
而從錫箔里破壁而出
在地板上滾過雷聲
卻無處找尋的那一粒
也是慈悲的。
我頹廢的中年似乎尚未出現
偶然性
重陽夜我們圍著一桌火紅的龍蝦
把酒聊天,聊歷史的偶然性。
那么多人聚在館中,
面對一盤盤麻辣的空山
不知原籍,也不知歷程,拆解
一座又一座肉身的金字塔。
我們剝去堅硬的外殼
說一些柔軟的話,
內心震動又激動
困苦又清樂的青春,一季一季
打出去了,整齊的城墻早已頹毀。
一群人有過相同的經歷
一群人有了蛻不去的來歷。
婚戀與我們的各自所得,
來路那么偶然,像光滑的麻將牌
被巧合的手碼在了一起
尋碰另一張相同或相近的牌出現
推到自己,推到自以為緊固的排列
退守途中壓著我們的,只是一塊
崩落的碎石,有時是飛行后
飄落的羽毛。偶然性沒輕沒重。
是這一個,而不是那一個。
令我至今不能平復的是
我非王在潛邸時惺惺相惜的
那一個。
是這棵樹青黃相蝕的落葉
被風,推在了那一棵樹下
春風誤
這些天,我依舊沒有出門。
我厭倦出門,與無法改變自我
求證自我的人們一起,
在風吹草動時,驚呼花開,驚呼
枝綠,又跳出一片新葉。我知道
葉子,依然是忍耐了一冬的葉子,
去年飄過的云,又落在了湖心
閉門閱讀。聽見隔壁的狗吠。
忽視人類自身的偽動物保護者
令我生厭。我一直無法原諒
以食物、私念和強力改變
天性的統治者。我敬畏陽臺上
無語生長的懸空的花草。
我每翻過一頁,它們就搖動一下
地板上的陽光就拖過一寸,
無需擦拭疑似的灰塵與光陰
窗外,春風正一次次吹過
但那不是我的。腫脹的桃枝
不是我的,香氣罩體的玉蘭
也不是我的。水蛇蛻去了完整的皮
我的棉衣還未脫下。我一直
懷抱著一個冬日。而春天
像一場隔岸的大火
燈火
酒醉醒來,摸黑走向
一只杯子。我喉嚨中
豎著一口枯井。
夢鄉的河床,在昏暗中
干涸了一宿
進入中年后,一些習性
固定下來了。內寬,外遠
相信緩慢的力量。
責備體制機制,也責備
自己的頹廢。我指尖的皮
蛻過一層又一層,
一圈又一圈的渦紋依然清晰
端起水杯,黎明已經生成
但我依稀看見地板上的光。
折射的,反射的一片光亮。
那一瞬,我睡意頓無,堅信
是從廚房里擠出的狹長的燈火。
想見母親正在為我們燒煮早餐
而她,已離世多年
雨聲
我被有時的雨聲驚醒
也曾被噩夢驚醒過,掙扎著
脫離危局與困境。汗如雨點。
年輕時我被夢中的激動驚醒過
人到中年后,我也被幾次鼾聲
驚醒過,我會睜開眼
將最后一次呼聲揚得很高。像魚兒
隨著氣泡浮出水面,以此
證明世界的存在與形態
在沒被驚醒的雨中,我看見
一輛人滿為患的公交車,在路上
緩慢行駛。無處避雨的人
一路奔跑,依然跑不出雨中。
外婆和母親穿著雨衣
在疏通菜園的水溝,父親
將一個西瓜放在草帽里笑著跑進家門。
我和弟弟妹妹站在門旁,看雨
將椿樹的葉子擊落在泥水里。
雨聲中,我看到了濕透的自己
看到墳頭上的一滴雨四分五裂
看到教堂的塔尖雨光四溢
也看到了湖面完整的漣漪。
雨在喚醒萬物,也讓萬物
現出原形。
我高高低低的鼾聲,多像
一串串氣泡破碎之聲啊
堅信雨中的一切
確實發生過,或趕在雨中
發生了。雨聲于夢里垂掛
忽現的情境
詩人簡介
吳少東,安徽合肥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2015年“中國實力詩人獎”、中國2018年度十佳詩人獎、《現代青年》雜志社“2018年度最佳詩人”、新世紀中國十大先鋒詩人獎等多項詩歌獎,有多首詩譯成英、法、韓等國文字交流或譜曲。早期詩歌結集于《燦爛的孤獨》,出版有地理隨筆《最美的江湖》、詩集《立夏書》《萬物的動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