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的“輕”與“重” (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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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安徽省網絡作家協會組織十余位網絡作家開展了一次有意義的作家采風活動。此次活動的背景是國家長江大保護戰略實施以來,長江生態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作為長江旗艦物種,被稱為“微笑天使”的江豚,近年來種群數量顯著增加。這次采風活動通過實地調查研究,走進江豚保護現場,以“長江的微笑”為選題,引導網絡作家書寫長江生態保護的階段性成就,本期《長江的微笑》作品專輯就是這次文學活動的成果。
“夫情動而言形,理發而文見,蓋沿隱而至顯,因內而符外者也。”從寫作過程上說,作家采風通過現場實地的考察,看現場,聽故事,開眼界,誘發情感,激蕩經驗與想象,最終化為文學篇章。對一路所見所感,對習慣寫玄幻、歷史、仙俠等題材的網絡作家來說,該如何處理生態保護這個重大現實題材呢?文學創作不是無源之水,文學是現實生活的折光,是時代的產物,是文學傳統的延續。網絡作家與傳統作家的區別在于選擇的差異,如何處理題材,采取一種什么樣的情感想象去表現現實。
網絡文學面向廣闊的民間文學、通俗文學、現代文學視野,在表達方式上,如卡爾維諾在《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中所說:“一種傾向致力于把語言變為一種像云朵一樣,或者說得更好一點,像纖細的塵埃一樣,或者說得更好一點,磁場中磁力線一樣盤旋于物外的某種毫無重量的因素。另外一種傾向則致力于給予語言以沉重感、密度和事物、軀體和感受的具體性。”網絡小說處理現實題材的總體傾向是卡爾維諾所說的前一種,即把語言變為“像云朵一樣”,“像纖細的塵埃一樣”的“毫無重量”的“輕逸”風格,這種風格主要體現為傾向選擇一些曲折的、傳奇性的人物故事,情節密集,懸念迭起,有較強的趣味性和娛樂性,以表現真善美,弘揚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為己任。
“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鄭。”對不同的網絡作家來說,因自身的才學、氣質、素養、喜好的不同,在處理生態保護這個現實題材上也各不相同,這些小說大體有以下三種方式:
一、平行的現實時空。
所謂平行現實,是指故事表現的世界與現實態是平行的,人物在現實生活的矛盾是作品的主要內容,這類作品類似于五四以來“為現實、為人生”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成就往往取決于作家對生活的發現以及對人性的洞察力。
周林的《守護者》是一篇有現實深度的作品。小說講述了一個老實守舊的農民,在生活條件改善后,懷著大俠夢想守護江豚,自費掏腰包,組建了“俠客行”江心洲漁民巡江隊,為之盡心盡力。小說寫出了農民的可愛與執著,展現了農民式的耿直與尷尬。作者對農民的精神心理把握特別準確深入,善良、淳樸、好面子、認死理,不斷碰壁,感覺不被人理解。小說將江豚保護的主題寄寓在農民精神心理的深層書寫上,體現了作者雄健的筆力。
蔣詩經的《江豬不是豬》講述富有意味的陳年舊事,那些生死、情感糾葛故事中蘊含著人物對江豚的復雜感情。大舅去世,因為大舅被打卦的人說成是江豬,外婆不讓二舅殺江豬。外公與劉寡婦的風流韻事,二舅、槐香、常毛之間的分分合合,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人間況味。二舅一生守護江豬,但為了被燙傷的槐香的兒子常言殺了一頭江豬。“長江邊,再也尋找不到一絲當年的痕跡。唯有渾濁的江水,依舊悄然東逝。”那些陳年舊事都隨風一樣遠去,有一股中國傳統小說中常見的歷史滄桑意味。
塵世伊語的《微笑天使》是一個關于兒童保護江豚的故事。江小龍是個小學生,他的母親喜歡江豚,與江豚共舞,為救江豚“小藍”,生下江小龍之后就去世了。江小龍繼承母親的遺志去守護江豚,他喜歡江豚,用自己的零花錢買魚去喂江豚,他經常跑到江邊把捕江豚的網給扯掉。江小龍的叔叔為了給患白血病的女兒治病,去捕殺江豚賣錢,江小龍忍受著內心的煎熬要保護叔叔。小說以老師方欣的視角講述江小龍的故事,樸素明快,給人傳遞了溫暖與信心。
二、虛構的江湖傳奇。
在這類故事時空中,有一個與現實社會平行的江湖社會,這是中國武俠小說中常見的時空設置。在這樣的背景下,個人依靠武功超越于普通人之上,他們的人生不為柴米油鹽而為愛恨情仇,江湖人生、正義復仇、愛恨糾葛是常見的故事主題。在這樣的故事中,江豚只是故事中的一個符號,人與自然的和諧主題隱逸在江湖爭斗的故事之中。
甘臻的《江豚殤》講述了胡望江、胡守江、胡水生祖孫三代守護江豚的民間傳奇故事,敘事手法老道、簡練,沒有拖泥帶水的鋪陳,矛盾集中,故事引人入勝,經過一番曲折較量,最終正義戰勝了邪惡。在這個故事中,背景隱似民國時代,虛構了一個江湖世界,有黑幫,有武林正派,有地方政權,類似“今古傳奇”式的奇人奇事,貫穿其中的是民間百姓依靠樸素的正義保護自然生態的主題。在胡守江、胡水生、胡望水、司空山等人物表現了魯迅所說的“中國的脊梁”般的精神人格,他們有擔當,有勇有謀,不向邪惡屈服,自立自強消滅黑暗勢力。
伯樂的《江一流》講述了一個恩愛情仇的江湖故事,故事背景是模糊的,在這個故事時空中有江湖幫派柳葉幫,有縣丞,有神奇的武功,很明顯這個故事借鑒了武俠小說的時空,愛恨糾葛、快意恩仇是故事的敘事動力。主人公江一流(江水)與江豚關系很好,人與動物和諧相處,江豚是主角江一流的坐騎。這個故事中江豚只是故事中的道具,故事的重心在人物故事上。小說筆法老道,筆墨精煉,敘事控制收放自如,懸念運用精妙,故事情節不斷反轉,引人入勝。小說以主人公的名字作為小說的題目,人如其名,“他在江中的速度一流,刀法,更是一流。”當然更重要的,還有一流的人品格局。江一流的父母為水家所殺,深愛江一流的柳葉幫幫主紫韻殺了水家全家,江一流養著水家的女兒春嬌,為春嬌謀劃未來。與紫韻的嫉惡如仇、簡單直接相對,江一流是隱忍的,是善良的,是沉默的,也是一個大氣的人,是一個個性獨特的藝術形象。
三、變形與想象的世界。
在民間故事、神魔小說及童話故事中,常見人、神、魔、妖、動物共存的世界,在這個想象世界里有各種超越人自然能力的神奇法力,動物具有人的靈性,千百年來文人墨客留下了許多描繪這個幻想世界的動人文學篇章。網絡作家積極借鑒了這一文學傳統,以變形與想象的世界虛構表達了生態保護這一重大主題。
存葉的《我叫張龍》以一只揚子鱷的口氣講述了揚子鱷所面臨的生態環境被破壞帶來的生存積壓,以及人類建立自然保護區對揚子鱷的保護,在揚子鱷的遷徙中,表現了揚子鱷與人類之間的深厚情誼。
衡爾的《玉瓏說》是一個美麗的童話故事,江豚化成一個姑娘,與錦衣衛少年一起救助經受饑荒的百姓,與少年相戀,一起抗擊倭寇,最終卻因為當今圣上癡迷尋找精怪長生,不得不再次化身江豚,回歸到大江之中,被取走金丹的江豚,再也不能變成人形,留下一個凄美的故事在人間流傳。似民間傳說,似安徒生童話,又似聊齋故事。故事主題清晰明了,讀后讓人感嘆噓唏。
白凡的《悵望江頭江水生》的故事背景是現實的,小說對自然環境的極度破壞發出警示,人類已經進入人類世,生態環境需要我們共同來保護,小說以跨國科學家科考的“懸疑”“諜戰”故事表達了這一主題。在想象的故事中,“透過觀察鏡,不僅是普通的魚類,還有白暨豚、長江白鱘、鰣魚這些被證明已經滅絕的物種,在鏡頭前搖曳生姿,魚翔淺底。”“悵望江是我給起的名字,你知道我為什么起這么個名字嗎?”“我是為水中的那些生靈起的啊!它們在悵望啊!悵望哪兒?悵望長江啊!那里才是它們的家啊!”作品直抒胸臆,如泣如訴,引人沉思。
梨魄的《不爭》是一則童話故事,少年黃松化作江豚,在江水中感受到江豚生存環境的嚴酷,“黃松沒等到風來,卻發現自己總會在睡夢中疼醒,他化作的江豚,身上無鱗,卻總是青一塊、紫一塊地傷著。屢屢到夜半,他就疼得打滾,帶著江底的泥沙滾動,烏煙瘴氣。”面對電網的捕撈,水質被農藥污染,漁民過度捕撈,江豚的食物短缺,生態環境被嚴重破壞,一頭餓死的江豚肚子里竟然都是石頭,小說以擬人化的故事表現了保護生態環境刻不容緩的嚴峻現實。
王慧的《金麟魚》虛構了一個魚族、人族、魔族并存的世界。“我們魚人,不僅是人類的食物,也是魔族的食物。我們是魔族圈養的寵物,只要抓住我們,他們就可以從我們的肚子里吸取元氣。”魚族本來是快樂生活著,兄弟倆一個叫“快人”,一個叫“樂人”,但遇到貪婪邪惡的魔族一再以魚族的性命來實現自己的野心,故事隱喻了人類對自然界的擠壓掠奪。
從這十部小說來看,網絡作家理解的小說是要講述好看、有趣的故事,敘事偏重于想象虛構,承續通俗小說的傳統,“非奇人不傳,非奇事不傳,非奇人奇事不傳”。在想象的故事中,網絡小說打動讀者的是對人心、人性、情感、人情事理的寫照,是那些與讀者心意相通的故事與細節。網絡小說少有去寫那些復雜的情感,不表現托爾斯泰式的“心靈辯證法”,不表現現代派小說中的“不確定性”。網絡小說的價值傾向是明晰的,在傳奇的人物故事中,在人鬼神共存的世界中,在以魚類為敘述者的童話故事中,打破了人類中心主義,譴責了人類對自然生態的破壞,表達了萬物平等的生態主題,維護自然與人的和諧共處,這些作品在故事形態上是“輕逸”的,內在意蘊上又是“厚重”的。
文學采風是帶有任務性質的創作,有點應景寫作的命題作文意味,所寫的題材也許并不是網絡作家們熟悉的。從這十篇作品來看,網絡作家是真誠為文的,他們沒有如傳統作家那樣正面表現復雜與艱難的現實,那不是他們拿手的,他們擅長的是以虛寫實,立足現實展開飛揚的想象。《長江的微笑》展現了安徽網絡作家的精神風貌,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講述中國故事,回應了對時代重大題材的關切,展現了安徽網絡作家的社會責任感和人文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