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望江頭江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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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白凡,安徽宣城人。安徽省作協會員,安徽省網絡作協理事,天涯文學簽約作者,歷史公眾號朝文社特邀作者。

    

悵望江頭江水生

 

(一)夢 境

悵望江,是一個夢。準確說來,是江水生夢里的江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一江縹碧,穿林繞麓,百轉千回,像一帶絲絳與他模糊的意識糾纏交織在一起,時常在他堆滿水生物學知識的腦殼里任意東西。他不知道她有多長,也不知道她有多寬,他唯一可以斷定的,是江里有數不盡的魚,滿江的魚兒,成群結隊,忽東忽西,時沉時浮,銜尾而游,怡然自得。一股江鮮的腥咸之氣撲面而來,伴著江風一起,由鼻入喉,灌得江水生一個激靈。

突然,嘩啦啦一聲,一條“大魚”竄出水面又飛速地潛入水下,雖然一切只發生在剎那之間,但江水生仍能憑借自己豐富的水生物學知識,認定剛才那條破水而出的生物不是什么大魚,而是——一頭成年的白暨豚。

怎么可能?也不知道是第幾次,江水生帶著這樣的驚嘆從夢中醒來。是啊,怎么可能?白暨豚是中新世延存至今的古老孑遺物種,分布于長江中下游干流,是我國特有的珍稀水生哺乳動物,被譽為水中大熊貓。大約有四千五百萬年的歷史,對于研究動物進化的價值極高。

然而,伴隨著新世紀的鐘聲一同到來的是人類對長江經濟開發活動的日益頻繁,白暨豚棲息環境急劇惡化。2006年,中、美、英等六國三十多名中外科學家組成“長江淡水豚科考調查小組”,對我國白暨豚的種群數量進行科學考察。在歷時二十六天,歷程一千七百多公里的科考過程中,科考小組沒有發現一頭白暨豚,遂宣布白暨豚功能性滅絕。雖然,2007年的時候有漁民聲稱見到過白暨豚,但至今再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白暨豚仍有活體存在。更何況……何況2006年那支科考調查小組,父親也是其中一員,也在調查報告上簽了字。

父親江孝然是江水生的偶像,也是他的驕傲,正是因為父親,他才會選擇成為長江水生生物科學研究院的一名研究員,算是子承父業。他記得父親說過,“科學是一件嚴謹的工作,任何研究若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都不能蓋棺定論。”所以,他對父親的職業素養百分之百的信服,只要是父親認定的事情,都是有絕對的科學依據的。所以,這就是一個夢,一個純粹的夢罷了!江水生下意識里這樣告訴自己,隨后做了一組眼保健操擠按睛明穴運動……

長江水生生物科學研究院位于長江之濱的古鎮通江鎮,外形上仿古徽州建筑,古樸雅致,頗有幾分書齋氣息,且臨江望湖,選址極佳,江水生的科研室的位置更是百里挑一,一打開臨江的窗戶,江山數百里間的景色,朝云夕靄,水光嵐翠,都紛紛延入屋中,成為與科研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江水生其實心里清楚,院里關照自己,將最好的一間科研室分給他用,也是因為他的父親江孝然。院長曾和是父親多年的老朋友,是看著他長大的伯父。十年前,父親莫名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是這位慈愛的伯父向他伸出援手,不然他和母親就真是孤兒寡母,了無依靠了。

在曾和的關照下,他大學一畢業,便進入研究院實習,后來順利轉正,并且選擇了和父親當年一樣的研究方向—長江淡水豚類研究。曾和很高興,便將這間位置最好的科研室分給了他。剛開始的時候,院里的一些同事對此還頗有微詞,每每聽到這類不和諧的聲音,曾和都只淡淡一句“就憑他是江孝然的兒子,他就比任何一個人配得上這間科研室”,就把各類不服的聲音壓了下去。這事一直激勵著江水生,唯有努力成為像父親一樣的人,才不辜負曾伯父一番美意。

“水生,又在發什么愣呢?”

一串悅耳的女聲將正對著江水發呆的江水生拉回現實。

“早啊,靜怡,有事?”

不請自來的女人叫曾靜怡,曾院長的千金,也是江水生研究院同事中不多的朋友。曾小姐膚白貌美,清純可人,又貴為院長千金,氣質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但興許是受父親影響,這位曾大小姐對江水生的態度遠比對別人要溫暖不少。然而這種似有若無的溫暖反而讓江水生和同事們本就不算融洽的關系又蒙上一層寒霜,他分明能從那些理工男眼中的犀利寒光里看到大大的“情敵”兩個字。

“早?這都幾點了,還早?”曾靜怡乜斜著眼睛,氣鼓鼓的像一只河豚。

“對不起啊,我可能最近沒休息好,有些恍惚了。”水生抬手看了看表,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

曾大小姐也不計較,只把那張如花似玉的美顏湊到水生跟前,換上一副討好似的笑容,水生一時間只覺得被一股極濃的名貴香水味嗆的不能呼吸,忙欲起身避開,半個身子都伸出了窗外。可是曾大小姐卻不管這么多,一雙纖纖玉手揪住他的衣領就又給揪了回來,將他那張比在夢里見到白暨豚還驚駭的臉重新放置到自己眼前,眼神中流露出十分奇怪的神色,水生讀不出那是欣賞,是垂涎,還是其它什么意圖。

她就這樣看了好一陣,才幽幽道:“我怎么就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別之處,為啥什么好事都往你身上粘,真是不可思議。”水生被她這兩句話說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曾靜怡也不解釋,繼續著讓水生汗毛倒豎的微笑,一邊幫他平整著襯衣,一邊說道:“我爸在辦公室等你,一會兒就知道了。不過我們可說好了啊,茍富貴,勿相忘。一會你一定知道該怎么說吧?”水生雖然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么,但仍然堅定地點了點頭。因為他知道,如果不做這個動作,他很可能就會被從窗口投到長江里喂魚。

在曾院長的辦公室,水生見到兩位陌生的客人,一個盎格魯撒克遜人長相的中年男子和一位東方面孔的年輕女人。

“小江來啦,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喬.格里奧先生,來自美國加州。這位是鈴木香女士,來自日本京都。他們二位都是世界瀕危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會員。”

兩人起身,向水生鞠躬致意。水生也微欠了一下身子表示還禮。

曾院長繼續說道:“二位對我國長江淡水豚物種十分感興趣,所以千里迢迢來到這里,想要做進一步的調查研究。正好你也是研究這個方向的,我就推薦你作為他們此行的向導。你也不要有什么壓力,就當做普通的學術交流就可以了。”

水生打量著兩位異國客人,兩個人都是一身黑色職業裝扮,那位叫喬.格里奧的美國先生一頭光亮濃密的棕色毛發,整齊而講究地梳背在頭頂,一雙盎格魯撒克遜人特有的波斯貓般的眼睛凹刻在瘦削的臉上,鼻梁挺拔,形象頗為剛毅。而那位被稱為鈴木香的日本女人身材豐滿,肩膀寬厚,與人們慣常認知里日本女人小巧玲瓏的形象多有不符。烏黑的長發干凈利落地盤起,束攏在腦后,乍看之下算不上絕色美女,但若多看兩眼,便發現這女人周身上下彌漫著成熟貴婦特有的韻味。

“江桑,剛才曾院長介紹說你父親是著名水生生物學家江孝然教授,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幸會。”

鈴木香說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禮貌地向水生伸出右手。

“鈴木小姐謬贊了,幸會。”

水生輕輕握了一下鈴木香的手,謙虛的客套了一句。

“情況曾院長已經說過了,不知道江桑意下如何?”鈴木香微笑著,表情很誠懇。

“當然,如果調研期間需要助手的話,江桑可以選一個合適的人一起,我們會尊重江桑的選擇。”可能是擔心水生拒絕,鈴木香緊跟著補充了一句。還沒來得及回答,水生就瞥見身后的曾靜怡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眼神分明一半是威脅一半是乞求。江水生就是再白癡此刻也醍醐灌頂,明白了曾靜怡在科研室里說那番話的意思。

其實自從那個怪夢入腦以來,江水生的狀態一直不好,每天也只是堅持來院里報個到,院里也沒有給他安排什么實質性工作。想必曾伯父給他安排這活一半是為了接待國際友人,一半也是為了讓他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放松一下吧!

“好吧,正巧曾院長的千金和我一樣,是研究長江淡水豚方向的,就由我們兩個陪二位四處轉轉吧!”想到這里,水生便應了下來。

“真的嗎?那太感謝你了,江桑!”見水生答應,鈴木香顯得有些激動,居然迎上去給了水生一個大大的擁抱,抱的水生那叫一個猝不及防。

今天是命犯桃花嗎?接連與兩位美女來了個零距離接觸,讓江水生著實有點哭笑不得。

“那你們想從哪里開始?”

“我在日本的時候,就一直聽說江孝然教授的老家江上灣是個好地方,要不我們就先去那里看看,也讓我們見識一下培養出兩代優秀科學家的寶地有著怎樣不同凡響的風水。”

鈴木香口中的江上灣是通江鎮下轄的一個村,位于通江鎮東郊約百余里。那里是江水生的老家,往上數來,也不知江家從多少代祖輩開始就一直寓居于此,直到江水生父親考上大學,后來又成為著名水生生物學家,這個家族才算是從山溝溝里走了出去。鈴木香的話勾起了江水生些許鄉愁,雖然只隔著百余里山路,老家已然是異鄉。

當聽到鈴木香的這個要求,江水生甚至開始懷疑這兩個外國人是不是曾伯父找來陪自己回老家散心的,卻編了個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總之,一切事宜敲定,大家便各自回去準備,約定第二天啟程。

 

(二)江上灣

一行四人到達江上灣的時候已是日暮時分,云燦風軟,煙霞似錦,入眼皆是如畫風景。

當足跡再次踏上故土,江水生無限感慨,小時候父母經常會帶著他來這里小住,爺爺奶奶只他這么一個獨孫兒自然是喜歡的不得了,經常是爺爺帶著他滿山村的玩耍,奶奶準備了一桌豐美的山珍等著一老一小玩累了回來,那時候水生總能克服掉挑食的毛病,兩大碗飯和一桌子菜在一陣呼嚕呼嚕之間風卷殘云。每每見此光景,一大家子人都邊笑邊喚道,“水生你慢著點吃,沒人跟你搶!”然而不想造化弄人,父親離奇失蹤,爺爺奶奶也雙雙離世,十年生死兩茫茫,故土雖在腳下,卻已物是人非。觸景生情,江水生不由得鼻尖一酸,眼眶微紅。

“這就是你老家啊?真漂亮!”曾靜怡拖著一個超大號的行李箱,跟了上來,嘴里不住地贊嘆。

確實,這江上灣因地處偏僻,百十年如一日,人工開發的痕跡不多,山川形勝,水隨山轉,山因水活,很適合想要遠離城市喧囂的人修身養性。曾靜怡這種在城市中成長起來的千金小姐,初來乍到,看著這樣原生態的風景,呼吸著這樣清新的空氣,自然覺得既漂亮又好玩。

“喂喂喂,你不懂什么叫紳士風度,什么叫憐香惜玉嗎?沒看到我一個人拖著這么重的箱子都要累死了嗎?”

由于太過原生態,多是羊腸小道,即便他們是開著越野車來,也只能停在離江家老宅約五公里的地方,剩下的路只有靠腿走過去。曾大小姐在贊嘆完這里的好山好水之后,還是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我早就和你說過,這里路不好走,讓你留一部分行李放車上,你自己不聽怪誰?”江水生說著瞅了一眼那個超大號的行李箱,心想這位大小姐是真把這次國際調研活動當成觀光度假了。

“那怎么行,這里面可都是我的寶貝。”曾靜怡故意抱著行李箱,嬌嚷道。

“江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應該拿出紳士風度,照顧好女士。”這時鈴木香也湊了上來,打趣道。

“就是!”曾靜怡得到外援助攻,得意地雙手一攤。

“卡哇伊,戀愛中的小情侶真可愛,羨慕啊!”

“哪有!”

鈴木香冷不丁地一句調侃讓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地紅了臉,一行人就這樣在你一句我一語的輕松氛圍里來到江家老宅門前。

老宅是很傳統的農村院落,兩層建筑,門前用籬笆圍著一個約七十余平米的院子,已經荒蕪。屋頂與門窗上附著著的苔蘚與斑駁的墻面似乎是在提醒著江水生,這里已經很久沒有家人閑坐,燈火可親的場景浮現了。打開門,一切都是老樣子,一切又都不是老樣子了。

“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去打點水,簡單收拾一下應該可以將就一晚。”江水生說著拎起兩個水桶往外走。

“我和你一起去。”曾靜怡跳竄著跟了出來,完全沒有了先前讓水生幫她拖行李箱時的柔弱無力。

“江桑,不用太客氣,我們幫你一起弄。”鈴木香說著同喬也拎了水桶出來。

打水的地方叫龍井,就在村口不遠處。龍井不是井,是一條洞里的“河”。龍井洞口似溶洞,拾級而下,內里并不十分寬闊,一泓清流于洞口處五步之外橫流而過,清冽甘醇,村民多聚于此取水,如今村里居民多已外遷,所以來這里的人并不多。

“真清涼!”鈴木香掬一捧清泉在手,貼近鼻尖,然后一把拍在臉上,水花順著那張圓潤的鵝蛋臉滑下來,在下巴處重新匯聚成水滴滴落,猶帶芬芳。

“這水真清,真涼快!”曾靜怡蹲在邊上撥弄著泉水,同聲感嘆。

“小的時候,每到夏天,爺爺都用這里的水冰西瓜,用這水冰鎮的西瓜清脆爽口,比冰箱里冰過的都好吃。”江水生不覺歷歷往事涌上心頭。因為提到了吃,曾靜怡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江桑,這么多的水不知道是從哪里流過來的,又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呢?”鈴木香問。

“聽村里的老人說,這水從哪里來已不可考,但已經證明是一直流到長江的。”

“哇!真是太神奇了!”聽了水生的介紹,眾人一齊驚嘆。

說起這龍井,與水生一家確實是一段緣分。江上灣與通江鎮那些沿江發展的紅火集鎮不同,這里遠離江濱,是塊被遺忘的角落。然而誰都沒想到,龍井洞里的一條暗河,將江上灣這個被遺忘在遠方的孩子,也將江孝然、江水生這對父子的命運,同浩蕩長江宛轉勾連在一起,至此居然分也分不開了。

回到江家老宅,水生開始分配住房。由于老宅只有三間臥室,水生決定自己在堂間打個地鋪。

“江先生,我帶了帳篷,晚上在院子里就可以。”一直不怎么說話的喬.格里奧終于開口,也難得的看見那張剛毅的臉上流出一絲笑意。

“這怎么行!”水生一下繃直了身子,讓國際友人在院子里搭帳篷,開什么國際玩笑!我中國堂堂禮儀之邦,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你隨他去吧,喬以前干過雇傭兵,習慣了野外安營扎寨,他這樣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鈴木香倒是一臉輕松愜意,看來她一直都把這位山姆大叔當成保鏢在使喚呢。喬.格里奧也不多話,自顧提著自己的一大包行李出了屋子。

夜沉,微月半天,只有江家老宅里燈光掩映。嵌在江上灣的群山之中紅火微星,楚楚動人。

江水生的房門被輕輕叩響。他住在二樓,順著窗戶可以看見院落里喬的帳篷里燈火微明,曾靜怡在這個時間點早與周公幽會去了,那么敲門的只有一個人了。

“鈴木小姐,這么晚了還沒休息?”水生側身將鈴木香讓進房間,擦身而過時,一股淡雅的香味也隨之掠過鼻尖。

“江桑這不也沒睡嗎?”鈴木香已經換上一身寬松的睡衣,豐滿的胸部瞬間解放出來,隨著她步子的節奏春光亂顫,整個身姿也因為睡衣的熨貼而顯得活色生香。水生沒有答話,他不想把自己最近總做怪夢的事情告訴別人,這已經成為他隱秘世界的一部分。

見他不說話,鈴木香自顧走到窗邊,望向院落里的一豆孤燈。水生捉摸不透鈴木香的來意,為避免氣氛的尷尬,主動問道:“鈴木小姐明天有什么計劃?”

“這里是江桑的老家,當然客隨主便。”鈴木香微微一笑。

“恕我直言,鈴木小姐,這里確實是我,或者說是我父親的老家,但科學是不講情懷的,還講究個尋根問祖,據我所知,這里沒有任何地方是能夠開展長江淡水豚研究的。”江水生試圖提醒他們此行的目的。

“這里的水真好。”鈴木香似乎并沒有認真在聽水生的話。

“什么?”

“我知道你們中國唐朝有個狀元才子,叫張又新的,他根據茶圣陸羽的《茶經》,寫了一篇叫《煎茶水記》的文章,把天下的水分為二十個等級,其中揚子江南零水排在第七,江水中排第一。”鈴木香似乎越說越遠,居然扯到什么茶、水當中去了。“我一直將信將疑,今天看到這里龍井的水源算是開了眼。”

“鈴木小姐懂得真多。”

“別忘了,在日本,茶道也是一門非常普及的傳統文化呢!”

“那又和長江淡水豚有什么關系呢?”

“我聽說長江淡水豚大都對水環境的要求很高,龍井的水很好,而且已經證明水道和江河湖泊是相通的,江桑真的覺得這里和淡水豚類的研究沒有關系嗎?”

水生愣住了,他不由得想到那個夢,以及那個夢里出現的叫悵望江的江河,那一切都太過真實。

“對不起,江桑,我班門弄斧了,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見。”說完,鈴木香朝水生微微鞠了一躬,恭敬地退出門外,形態完完全全又恢復了一個日本女人的恭謹含蓄。

目送鈴木香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合上門,房中依然殘留著淡雅的香味。不簡單,對于這個剛剛認識四十八小時的日本女人,水生如此定義。

 

(三)龍 

“你在找什么呢?”曾靜怡打著哈欠,問已經蹲在龍井邊出神半個多鐘頭的水生。水生沒有聽見一般,繼續觀察著腳下的流水,不時伸手到水里探著什么。鈴木香和喬站在旁邊,一聲不吭。

“你們今天都好奇怪啊!”曾靜怡嘟噥著,揉著惺忪的眼睛。

“這不可能。”在反復確認過龍井的環境后,水生遺憾地搖搖頭,站起身子,看了一眼鈴木香。鈴木香只是回以淡淡地笑,仿佛這一切與她無關。

回程,喬開著車,曾靜怡靠在副駕駛座上又睡了過去。水生和鈴木香并坐在后排。

“你也看到了,龍井的河道比小溪還淺,別說淡水豚,連條河豚估計都游不過去。”水生同鈴木香說著。

“江桑,我并沒有說什么。”鈴木香笑得迷人又神秘。

夜幕降臨,江南山區飄起蒙蒙細雨,泥土深處蒸騰出萬物垂死與生息的氣味。一盞燈火在江上灣的一條山路上飛速移動著,從道路兩旁的木石上一掃而過,又將它們丟棄在身后雨夜的一片黑暗寂靜里。

半個時辰后,一輛黑色越野停在大路盡頭,再往前,是逼仄的小道。手電燈光亮起,一個背著背包的高瘦身影,穿過小道,徑直走到那座叫龍井的山洞前。他用手電四處探照,像是在尋找什么。

“Mr喬,找到了嗎?”一束燈光打在喬.格里奧臉上,喬下意識地伸手遮蔽,待身后那個人影走近,他看清楚了那張臉。

“江先生,你好。”他似乎并不意外,語氣平和地同江水生打了個招呼。

“看來我們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了,你們到底是誰?你們來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水生用手電繼續照著喬.格里奧。

“是的,我們是該重新認識一下了。那個,其實我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地質系教授,鈴木早年留學中國,是研究長江水生生物的,用你們中國話說,算是同行啦!”喬用一口不算流利的中文一字一句的解釋。怪不得這家伙話不多,比起鈴木香,他的中文水平確實不算好,水生心想。

“你們的目的是什么?”水生繼續問。

“目的?你們的曾院長不是已經說過了。”喬笑著聳聳肩。

“但我覺得你們可不僅僅是簡單的感興趣而已。”

“是的,這個猜測,不,是判斷,如果是真的,無論在地質學還是水生生物學,都將是一個跨時代的發現。而且,可能與你父親的失蹤有關。”喬說著,深嵌的眸子閃著興奮的光芒。

“我父親!”水生一驚。

“是的,鈴木其實很崇拜你父親,在中國留學期間就對你父親的研究一直很在意。她知道你父親一直到失蹤前都在尋找長江滅絕物種還有存活的證據,并且這項工作似乎已經有了很大突破。”

跟隨著喬的講述,水生再一次被記憶牽引。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父親工作上的事極少和他提及,只記得父親失蹤前那段日子回老宅的次數比以往多了,有時候帶著他和母親,有時候干脆自己一個人去,直到有一天,父親沒再回來,就這樣消失在他們的世界里,十年間音訊全無。

“你發現了什么?”他壓抑著內心的沖動,低聲問。

“你聽說過小約翰.克里夫.西蒙嗎?”

“你說的是那個主張地球中空論的美國科學家?”科學畢竟是相通的,水生倒也聽說過這個人。

“是的,包括瑞士數學家歐拉,還有哈雷,他們都相信南北極有裂口可通地心。小約翰.克里夫.西蒙還曾試圖組織探險隊前往北極,尋找通向地心的通道。”喬難得這樣侃侃而談。

“去了嗎?”

“沒去成,總統沒同意。”

“所以你們來到通江,找到曾院長,找到我,最后找到江上灣的龍井,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嗯,早上來到這里,發現這里的地質很特別,我們之前查閱過中西方相關專家的研究成果,這其中也包括你父親的研究,基于這些成果和信息,我們判斷,這里完全具有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可能性。”喬越說越興奮。

“我們現在怎么辦?”

“喏,裝備我都帶上了,先往水流過來的方向探探,到了里面巖石也會給我們指引方向。”

“天吶,真瘋狂!”水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江先生一定也早發現了端倪,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里吧?”喬瞅了水生一眼,邊說邊整理著背包里的裝備。

“咦,鈴木小姐呢?你們不是應該一起行動嗎?”水生這才發現鈴木香一直沒有出現。

“你是問哪個?”

“哪個?難道還有幾個鈴木小姐不成?”

“如果你是指昨天與我們同行的那位,已經被我綁賓館里了。”喬淡定地點燃一支煙。

“什么?”

“她不是鈴木香,我過來的時候剛剛審訊了她,她叫千代美惠子,是個間諜,仗著自己和鈴木身形幾分相似,就,對了,你們中國話怎么說來著?哦,易容,易容成鈴木的樣子,混在我們當中了。”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簡單,鈴木從來不稱呼我為喬,她只叫我格里奧。”水生這才想起昨天晚上,喬要去院子里搭帳篷時,鈴木香順嘴叫了聲“喬”。這些人真可怕,生與死的較量有時候就隱藏在閑言碎語的機鋒之間。昨天晚上,那個假鈴木還在他家的老宅,他的房間里……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不用擔心,問題都解決了,現在真鈴木就在賓館里看著假鈴木,她不會再給我們添麻煩了。”喬叼著煙,用被煙熏黃的手拍了拍水生的肩膀,表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那個間諜,叫,千代什么來著?”

“千代美惠子。”

“對,千代美惠子,她也發現了這個秘密?”

“是的,那臭娘們鼻子很靈,在用泉水洗臉的時候就嗅到了水里有江鮮的氣味。”水生很訝異,這個喬中文并不熟練,但“臭娘們”幾個字的發音卻很有那么一股子濃郁的國產的味道。

兩個人一邊議論著,一邊朝清泉涌來的上游走去。剛開始,洞口極窄,人要側身才能勉強通過。再行至深處,洞口壓的極低,兩個人試圖趴在地上爬過去,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只能先退了出來。

“這樣不行,等天亮后我們再想辦法。”計劃停當,喬便在洞口安置好帳篷。

“水生,水生!”睡夢中,不知道誰在呼喚自己。他朦朦朧朧睜開眼,看見父親江孝然坐在跟前,正凝望著他。

“爸爸!”水生一下子坐了起來。父親看著他笑,笑得很和藹,一如多年前,看著他狼吞虎咽,看著他游戲玩耍時笑的樣子。

“爸爸你回來了?”他去抓父親的手,深怕父親又消失了。他抓住了,是父親的手,溫暖,有力,結實。

“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和媽媽都好想你!”水生幾乎就要哭出來。但江孝然并不回答,只說:“水生,你跟我來。”說完鉆出帳篷。水生看了一眼旁邊依然安睡的喬,也緊跟著鉆了出去,但帳篷外卻不是龍井洞旁。這個地方水生認識,是長江港二號碼頭,這個碼頭近年因為生態環保整改已經不再使用,處在半廢棄的狀態,基本上沒有人。

腥咸的江風從夜的深處刮來。月色橫空,江波靜寂,悠悠逝水,吞吐蟾光,水生看見父親站在江邊,偉岸的身軀迎著江風習習。他回頭看了一眼水生,縱身跳入長江。

“爸爸!”水生見狀也顧不了許多,跟著父親縱身躍下。

真奇怪,躍入長江的水生仿佛變身為一條魚,可以在水底自由呼吸。他看見父親,他也像一只魚一樣,朝著江河深處游去。

“等等我,爸爸!”水生呼喚著,緊跟上去。不知道游了多久?他能夠感受到水在變清,呼吸漸漸暢快起來。他還看見許多魚,繞著他轉圈,行成一股水柱。真漂亮!他忍不住贊嘆。

江面越來越近,似乎就在頭頂,一抬頭就能透過青碧的江面看見月亮,這可真是奇觀啊!同樣是水中望月,此水中月真是天上月啊!水生正在感嘆著,忽然一條長長的大魚的影子悠悠然從頭頂游過——是,是白暨豚!

“悵望江!”一剎間,無數個日夜里的夢境朝水生一齊涌來。

“你說什么江?”喬聽見水生囈語,也醒了過來。

水生呼地坐起來,搓著額頭,又是一個夢,夢境和之前一樣真實,但是好奇怪,今天是第一次夢到父親!難道?水生想到了什么,突然抱住喬的肩膀,“喬,你有潛水的裝備嗎?”喬愣了半晌,緩緩道:“這個……真沒有。”水生按著額頭沉思良久,終于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現在幾點了?你干嗎?”電話那頭,一個女聲不耐煩地嚷道。

“靜怡你聽我說,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點扯,但事關重大!”

“嗯,你說。”電話那頭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

“你能不能幫我借一艘潛水艇。”

“江水生,你有病吧!”啪!電話掛斷了。

“哥們,你玩這么大?”一旁的喬聽得目瞪口呆。水生來不及解釋,接著又一個電話打過去。

“江水生你有完沒完?”

“靜怡你聽我說,我有我父親的消息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沒開玩笑?”

“真的不是開玩笑!”

 

(四)悵望江

長江港二號碼頭,廢棄的倉庫像一口口巨大的集裝箱,整齊劃一地排列在江畔上。一架架吊機還傲然挺立著,然而它們的鋼筋鐵骨早已失去用武之地。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江水輝映著晨曦,波光粼粼,光影撲朔。

.格里奧靠在車門上抽著煙,腳邊撒落著一地煙頭。江水生不停地看手機,焦急等待著。俄頃,一輛紅色豐田轎車向他們駛來。

曾靜怡停好車,打開后備箱,里面放置著三套潛水服和氧氣。

“潛水艇那么高大上的東西我是沒本事弄到手,將就著用這個吧!”曾靜怡瀟灑地將一頭秀發往后一甩,陽光下整個人有一種干練的爽氣。

“謝謝……咦,怎么會有三套?”

“我不用嗎?”

“你?絕對不行,這太危險了!”

“不帶你這樣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要不去大家都不去!”見水生不答應自己跟著一起,曾大小姐一下就急了。關上后備箱一屁股坐在上面,一種同歸于盡的架勢。

“潛水是需要專業訓練的,你以為是玩呢?”水生跟著也急了。

“咦,江水生你好意思提這茬,研究院開展研究員潛水訓練的時候你最終考核成績還不如我好吧!”經她這么一說,江水生突然想起是有這么回事,當時好多同事還都說曾大小姐雖然養尊處優,但潛水還真有天賦呢。

“好吧,那你記得一定要跟緊我。”

“遵命!”曾靜怡一下跳起來,一把摟住水生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刷的一下,水生整個臉迎著朝陽都紅透了。

循著夢里父親的指引,水生找到了碼頭邊的那個河口。三人換好潛水裝備,一躍入水。水下,水生努力按夢索驥,辨別著方位,靜怡和喬緊隨其后。

爸爸,我來了!他在心中默念,朝著夢的方向,逆流而上!

水越來越清,阻力越來越小,魚的種類越來越多起來!沒有錯,一切和夢里的情境一模一樣,順著這條水道,他離另一個世界越來越近,離父親越來越近了!忽然,身邊亮堂了起來,他們不必借助探照燈的光也可以看清身邊的魚兒。他們抬頭,一條白暨豚游過。水生側過身子,朝身后的同伴比了個OK的手勢,同伴也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緊接著,他一個瀟灑地轉身,奮力向水面游去。

破水而出的那一霎那,水天一碧,環視天地悄然無聲,一帶云峰,橫蒼徑遠,晴原漫漫望不盡,山色照野光如濡。這洞天福地,比起那“世外之地”江上灣,亦是有過之無不及。

三人上了岸,換下潛水裝備,再去看那條江河,浩蕩逶迤,不知幾曲幾折,只道是能穿透山河歲月,繞遍荊棘莽原!一行人沿著江邊走,看著一江春水,錦鱗千百,真是前所未見的奇景。

“江伯伯!”曾靜怡突然驚叫起來,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遠處站著的那個人,就是那個人間蒸發十年,著名長江水生生物專家江孝然教授。面前這個江孝然,鶴發長髯,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氣,身旁站著一個貌似只有十六七歲的小女孩,看上去身體有些嬌弱。

“爸爸!”江水生的淚腺此時再也繃不住了,他狂奔向自己的父親,他要緊緊地擁抱他,他要把這十年缺失的父愛討要回來,他有太多的話要跟父親訴說,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里了,他再也沒有父親了!今天,他要把這些委屈都發泄出來。曾靜怡淚點本來就低,看見這樣感人的一幕,怎能不受觸動,突然“哇”的一聲抱住喬,哭了起來。喬嚇了一跳,手一時也不知怎么放好了。也許,美國人很難理解中國人的情感,他們不明白中國有一個詞叫“共鳴”。

江孝然不說話,他輕輕撫摸著水生,等到水生激動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才附在他耳邊說:“水生,對不起,這么多年讓你受委屈了。其實,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你們身邊,你不要怪爸爸。”說完,幾行老淚順著滿含滄桑的臉流了下來。

江孝然將三個人帶到他的大本營——悵望江水生生物觀察站,同他們講起這數十年間發生的故事。

2006年11月,江孝然奉命參加六國“長江淡水豚科考調查小組”,對我國白暨豚的種群數量進行科學考察。在二十六天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考察中,科考小組沒一無所獲,遂宣布白暨豚功能性滅絕。

2015年6月,斯坦福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和伯克利大學的科學家聯合發表了一份研究報告,指出地球上脊椎動物滅絕率正迅急加速,目前已經達到正常水平的114倍。

說到這里時,喬.格里奧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曾參與過這份研究報告的研究。江孝然微微頷首,繼續說。

報告的主筆杰拉爾多·塞巴洛斯預測地球的第六次大滅絕時期正在到來,如果按照這樣的滅絕速度持續下去,這些物種可能需要數百萬年才能恢復。獲得諾貝爾化學獎的保羅·克魯岑也拋出“人類活動對地球的影響足以劃分出一個新的地質時代”的論點。

而對動物來說,只要有一點點氣候變化,就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影響。縱然它們有著極強的適應能力,但是進化速度遠遠跟不上人類對環境的改變速度,如此,它們最終會一步步走向滅絕。簡言之,地球已經進入了新的地質時代——人類世。

人類世的到來,直接影響了對水環境要求較高的長江淡水豚類的生存環境,導致包括江豚在內的眾多淡水豚族群逐漸減少,甚至滅絕,也激蕩起江孝然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那一份淑世精神。他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對長江水生生物生存環境的研究當中。直到他偶然發現江上灣龍井的秘密,那里的水質好,但一直以來村里人只知其去處,不知其來處,從那時候起他就判斷在洞的另一頭藏著一個別有洞天的世界。于是他查閱了大量當地地質學資料,再同前人的研究成果對比,更堅定了他的判斷,但最終發現這條長江水道,還是多虧了小汐。

江孝然用力摟了摟那個十六七歲女孩的肩膀。小汐是個孤兒。十年前的某日,江孝然參加某調研活動夜宿江濱,偶遇流落街頭的小汐,也拉開了他即將消失十年的序幕。

江孝然發現,這個六歲的女孩兒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她能夠感知潮汐的力量并加以利用,這種能力對于六歲女孩兒來說可能換不來一塊面包,但對于一個科學家來說,簡直是如獲至寶。江孝然收養了她,帶她去龍井,在一個皓月當空的晚上,她感受到潮汐的力量,并準確找到了連接長江的出水口,并進一步探索到隱藏在大江之下更為深邃、寬敞的水道,那是連接長江與悵望江的水道。順著水道,他們找到了一個新世界,一個沒有人類文明的新天地。

再后來,他們發現,這個通往新世界的入口并不固定,它是根據潮汐變化而不斷變化的。

“等等,你是說如果下次再要來到這里,水道就不在老地方了?”喬敏銳地捕捉到問題的關鍵。江孝然點點頭,“所以,十年來,沒有人發現過這條水道,我相信很多人都找過,但是,沒有如小汐一般對潮汐力量的感知能力,這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目標。”

“您就在這里生活了十年?”曾靜怡小心地問道。

“是的,正如你們所見,這個世界物產豐饒,除了人應有盡有,我們在這里建立了觀察站,這也是這片土地上唯一的建筑。”

“您就沒想過要回家看看?”水生終于有機會問出那個一直讓他耿耿于懷的問題。

“當然想,但小汐的身體太差了,而且每使用一次她那天賦,身子就又差一些,出去,我們可能就再也回不到這里了!所以,我必須要在家庭和科學間做抉擇!對不起!”江孝然昂起頭,濕潤的眼睛直直望著天花板,努力使淚水不流出來。

“那您說的這么多年一直在我們身邊是什么意思?”水生追問。

“你來看。”江孝然將水生引到一臺用廢舊零部件組裝的電腦前。

“我把這臺電腦叫托夢機,到了晚上,借助小汐對潮汐的控制力間接控制地球磁場,將這里的影像數據傳輸到你腦波里,這樣,你就能看到我這里的一切。我也可以通過你的腦波了解到外面世界發生的事。”

“這么說,那些夢里的東西都是真的?”

“是的,直到昨天,我想你已經發現了龍井的秘密,知道我還活著,所以就利用這臺托夢機把你帶到了這里,這就是真相。水生,對不起!”

這是江孝然一連說出的第三個對不起,飽含了一個老父親對兒子的懺悔。

“這是什么?”曾靜怡率先打破這略顯沉重的氣氛,小跳著奔向一臺貌似太空望遠鏡的機器。

“這是觀察鏡,可以觀察它們的生活狀態和習性。”透過觀察鏡,不僅是普通的魚類,還有白暨豚、長江白鱘、鰣魚這些被證明已經滅絕的物種,在鏡頭前搖曳生姿,魚翔淺底。

“為了它們,我覺得一切是值得的!”江孝然堅定的像一盞長明燈,不論發生任何事,生命存在,此火不滅!

“搞研究,搞保護,一定要在這里嗎?”水生問。江孝然不答,指向那條江。

“悵望江是我給起的名字,你知道我為什么起這么個名字嗎?”

“我是為水中的那些生靈起的啊!它們在悵望啊!悵望哪兒?悵望長江啊!那里才是它們的家啊!”

“那就讓我來送你們回家吧!”一把勃朗寧袖珍手槍頂在曾靜怡右側太陽穴上。千代美惠子握著槍站在她身后,身上,是濕漉漉的潛水衣。

“你把鈴木怎么了?”喬第一時間意識到鈴木香恐怕遭遇不測。

“放心,那個蠢女人,殺她都嫌浪費子彈,還是留著對付你們的好!”美惠子獰笑著,面容可怖。這是水生第一次見到美惠子的真容,正如喬所說,她和鈴木香確實很像,稍加修飾便可以假亂真,就是這個女人,在那個晚上,穿著香艷的在自己房間里相互交談了半個多小時,想想都讓人后怕。

“你想怎么樣?”水生說著沖喬皺了皺眉頭,像是在說,這就是你說的一切盡在掌控?喬無奈地搖搖頭,他承認輕視了這個女人,讓這么多人此刻身陷險境。

“過來,佳奈!”美惠子喊了一句,眾人一時莫名。只見小汐晃著單薄無力的身軀,一步一搖地向美惠子走去。

“別去,小汐!”江孝然沖上前一步想要拉小汐,槍聲突然響起。

“爸爸!”

“江教授!”

水生、喬、小汐,齊齊圍在江孝然身邊,江孝然倒在血泊里,胸口的血浸染了白色襯衣。

“你殺了我吧!”小汐朝美惠子怒吼著。

“別傻了,佳奈,你的天賦,你的力量,不應該浪費在這里!”美惠子回應道。此時,江孝然仍血流不止,他攥著水生的手,顫抖著張開嘴:“水…水生,磁盤里,磁盤里有我多年的研究成果,你…你能做得更好!”說完,咽下最后一口氣。

眾人還沒來得及對江孝然的死表示哀思,美惠子一把推開靜怡,又一把將小汐拽過來,拉著就往外走。水生緊跟著沖出去,獵犬一般撲向美惠子,美惠子抬手兩槍,不知擊中何處,水生直直跌進悵望江里。

入水那一霎,他聽見大家在驚呼他的名字,感覺身子一沉,不由自主地往江底沉去,就在他放松了整個身體,任身軀隨波逐流的時候,底下不知是什么東西將自己頂住,繼而又一股力量,不對,是好幾股力量從四面八方推著自己,往江面頂上去。

岸邊的人們還在哀嚎,突然洪波涌起,白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劈開,眾人看見成群的江豚、白暨豚、白鱘,眾星拱月般馱著水生劈波斬浪,水生在這股合力的作用下飛了起來,直接向美惠子的方向飛過去。美惠子也被眼前一幕驚呆了,反應慢了半拍,被直接砸翻在地。大家這才反應過來,一齊撲過去,一撥人扭打在一起。

美惠子畢竟是間諜出身,體力比一般女人要強出很多,水生他們雖然人多,但仍不能迅速制服,還是喬經驗豐富,尋了個機會抽身退出纏斗,沖進觀察站里找了根繩子,又反身扎進人堆。就這樣,大家七手八腳總算將歇斯底里的美惠子給綁縛結實。

美惠子還在做最后的掙扎,嘴里不停地喊著:“喬!八嘎!喬!八嘎!”喬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個東西,順手塞進美惠子嘴里,邊塞邊調笑道:“我還是喜歡女人叫我格里奧!”制服了美惠子,安葬了江孝然的遺體,小汐向大家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她原名叫江戶川佳奈,是日本人,六歲的時候因為異于常人的天賦被間諜美惠子發現,送進H國秘密研究所進行特別訓練。小佳奈不想自己成為恐怖主義罪惡的幫兇,就逃了出來,隨偷渡客流落到中國,機緣巧合下在這里遇到了江孝然教授,小汐是江孝然給她起的名字,可能是因為她擁有能感受潮汐力量的能力。后來的事就如江孝然說得那般,只是沒想到,十年過去了,惡魔的爪牙還是沒有放過她。

“都結束了,我們回家吧!”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她現在的年齡和當年父親失蹤時自己的年齡一樣大,而父親卻將本該陪伴自己的十年陪了她,水生百感交集。

“我就不跟你們一起回去了,江教授說過,那個世界已經進入人類世,人類世的世界沒有給我留下多好的印象,還是這里好。”小汐看著悵望江里歡游著的魚、豚,喃喃低語道。

“呀!我襪子哪去了?”好容易回過神來的曾靜怡又開始一驚一乍地找襪子,剛才一片亂戰之中這位大小姐勇悍異常,鞋子、襪子散落一地也不管不顧。好容易找到那只失蹤的襪子,居然塞在美惠子嘴里。

“算了,就讓她這么安靜一會吧!”

 

 

鈴木香被美惠子綁在通江賓館的一間儲藏室里,在江水生他們趕回賓館后被解救出來,所幸沒有什么大礙。

.格里奧表示要把這段神奇的經歷寫進論文里,江水生勸說他,通往悵望江的水道已經無法找到,悵望江世界的存在已無法求得實證,所以有些事情還是永遠藏在心里就好。雖然遺憾,但他對水生的觀點還是表達了認同。

美惠子落網后被移交司法部門,由于她長期在中國大陸從事間諜活動,官方駁回了她引渡回國的請求,等待她的將是中國法律的嚴懲。

一周后,鈴木香、喬.格里奧雙雙回國,長江淡水豚調研事件亦告一段落。

江水生沒有把這些事告訴母親和曾和院長,他不想讓無辜的人再受一次傷害,父親的秘密,就讓他一個人獨自守護吧!

曾靜怡在經歷了這場生離死別后更加理解水生,她決定同他一起守護這個秘密。

一年后的微雨清晨,江水生手捧黃菊,與曾靜怡并立在那條連系著兩個世界的龍井暗河前,絲絲菊瓣順著龍井那碧綠泉水優雅地打了兩個旋兒,穿過幽暗的巖洞,淌過漫長的時光,繾綣流向滾滾長江。

漫步在山間小道,靜怡撐著傘,水生兩手插在褲兜,若有所思。

“水生,你在想什么?”靜怡停住腳步。

“我在想父親和小汐的話,悵望江的世界真的那么好,我們這個所謂的人類世就那么糟糕嗎?”

“我覺得可能是江伯伯沒能看到今天的長江吧!”

“你說我們的長江以后會更好嗎?”

“當然會,因為你、我,還有爸爸,我們都會為此而努力的啊!”

“光我們努力就夠了嗎?”

“我相信我們的努力會感染更多的人和我們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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