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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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伯樂,原名李松,阜陽市潁泉區行流中學教師,阜陽市政協委員,魯迅文學院第十屆網絡文學高研班學員,安徽省作協第六屆網絡文學專業委員會委員,安徽省網絡作家協會副秘書長,阜陽市作協網絡文學委員會常務副會長。自2014年以來,陸續創作《超級天才狂少》 等都市類網絡小說一千余萬字,軍事作品《我的1938》入圍鶴鳴杯“網絡文學獎”2018年度軍事作品,入選2020-2021阜陽市第一批重點文藝項目,2022年5月,更名《爺爺的小田莊》由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
江一流
伯樂
第1章江水(1)
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的鮮血從天空落到地上,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江水就站在血雨中,眼睜睜看著地上的血變成溪流,匯成江海。
腳下的海是又紅又腥,頭頂的天既黑又重。
江水捂著胸口,都要喘不過氣來。
咔嚓!
一道霹靂撕裂天空,冷風驟起。
“你不得好死!”
披散著長發滿身血污的女人從海天撕裂處嘶吼著沖了過來......
江水翻身而起,大口喘著粗氣。原來只是個夢......他擦擦額頭的冷汗,現在還能聞到腥臭的海風,觸到刺骨的冰寒。
江水穿上衣服出了屋,明媚的陽光打在臉上,這才感到幾分暖意。
天很藍,就像多年前她那一襲藍裙,美的心都能嗅到清香和寫意。
春嬌正在灶屋忙乎,看到江水,清秀的面龐泛起幾絲甜甜的笑意。
“爹,飯菜馬上好了。”
江水哦了一聲,把斑駁的小木桌支好。
過了一會兒,江春嬌端著一陶盆米粥,輕輕放在桌子上。江水拿著木勺探進陶盆,舀了一勺,撇去米湯,把米倒在碗里,又舀了一勺。春嬌端著一碟腌咸菜走了過來,柳葉眉下的杏眼透著些許責怪。她正要說些什么,那碗米粥已經擺在她的面前。
“多吃點,我走后,你還要練劍,”江水隨手盛了碗米粥,夾起一塊咸菜,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字也莫要落下了。”
江春嬌輕輕嗯了一聲,偷偷看了眼江水的臉色,發現他今天有些怪。自始至終江水都不曾正眼看她,難道是因為昨天的事,讓他生氣了?生氣也要說,不然,斷不了他的念想!
正在這時,江水的目光落到她灰色的粗布衣衫上,不緊不慢地說。
“明天去鎮上賣魚的時候,給你扯塊布,做身像樣的衣裳。女孩子要有女孩子家的模樣,如此孫大娘過來了,也能多說幾句好話。”
春嬌放下碗,咬著嘴唇,頓了半晌,方才甕聲甕氣地應道。
“爹,女兒昨天都說了,不想嫁人......”
“現在不嫁,以后總要嫁。”
江水打斷了春嬌的話,將面前的白米粥一飲而盡,深邃的目光落在春嬌那張清秀的面龐上,一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讓江水一時有些慌神,頓了幾息,江水連忙別過目光,輕聲勸說道:“張秀才比你長不了幾歲,先前落水我曾救過他一命,若非有這份機緣,咱們連上門提親的資格都沒有,別忘了,你爹只是個打魚的.....”
春嬌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每次聽到江水這么說,春嬌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是做什么?”江水皺著眉頭看向春嬌。
春嬌咬住嘴唇,一言不發,片刻,春嬌豁然起身,蹬蹬沖進了閨房,取了一把古樸的長劍走了出來。
鏘!
利劍出鞘,如九天龍吟。
陽光打在劍身,泛著寒芒。
春嬌橫劍胸前,粉嫩的臉蛋漲得通紅。
“既然讓我嫁給書生,自小練字即可,為何還要我習劍?”
江水微微一怔,屬實想不到春嬌的反應這般大。他默了半晌,耐著性子,慢調斯文地訴說著。
“為父撿你回來時,包袱里就有這柄古劍和劍譜。為父想,既是你家傳之物,習練倒也無妨,更何況而今世道不好,一身武藝也能防身。至于讓你嫁給書生,初衷是讓你修身養性,習武之人難免心浮氣躁......”
春嬌鏘的一聲還劍入鞘。
“你未曾習武,何以得知習武之人心浮氣躁?”
“你現在可不就是心浮氣躁?”江水緩緩站了起來,不慌不忙收拾著碗筷:“你自小性急,都十六了還不改,以后如何了得?為父生在江邊,飄在江里,一些習武后生為父見多了。”
他端著碗筷進了灶屋,再出來時,春嬌還一臉倔強地站在那里,一聲嘆息。
“張秀才苦讀詩書,明年秋闈指不定要中舉,為父這么安排,也是為了你以后著想,你再想想......”
“無須再想,莫說他中舉,便是成了京城的大官,我也不嫁!”春嬌提著古劍,倔強得就像村口那只大白鵝。
江水再好的性子,也被春嬌的態度激怒了。他抬眼看向春嬌,手一個勁兒哆嗦:“為父還是太寵你了,換了別人家,早將你打個半死......”
春嬌舉著古劍,鏗鏘有力地回道:“你,打不過我!”
她的話就像晴天霹靂,讓江水愣在那里。他左顧右盼,抄起一把掃帚沖到春嬌身前,高高揚起。
“為父打死你這孽障,古往今來,父命如山......”
春嬌一動不動,從檀口吐出的話語,讓江水從腳跟涼到心里。
“莫要一口一句為父,你不是我的生父,嘴里的話自然沒有山重。你的養育之恩我會報,病了,我照顧,老了,我送終!”春嬌轉身朝著屋子一步一步走去,握劍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她生怕被江水看到,右手趕緊揉了揉左手腕,言語越發的冰冷:“莫要逼我嫁人,你沒那個資格!”
第2章春嬌(2)
春嬌抱著古劍坐在床上,江水錯愕無助的表情久久回蕩在腦中。春嬌眼眶微微泛起氤氳,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禽獸尚且知恩圖報,何況人?
可今天不這么做,就破不了父女關系,也破不了倫理上的尷尬。或許他很傷心,但總有一天他會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等塵埃落定,他自然也能接受自己。
念及至此,春橋悄悄打開窗戶,看著江水默默出了小院。那孤單的身影,就像游蕩在荒郊野外的游魂。
跟往常的晌午一樣,江水沒有回家。春嬌練完劍,用了午飯,便挎著竹籃出了門。距離小漁村不遠的樹林,蟬鳴正酣,林間的野菜長得也頗為茂盛。春嬌采摘了一些,就尋了處陰涼地坐下。
晌午的陽光很毒,幾近無風。春嬌抬頭凝望著湛藍的天,微微有些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唇角突然抹過幾絲笑意。
遠處,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徑直走了過來。
他眸中精光四射,太陽穴高高隆起,每走一步,周遭的空氣都跟著戰栗。
春嬌這才收回目光,望向漸漸走來的男子,甜甜笑道。
“展叔!”
展天運點了點頭,從身后取下長長的包袱放在地上。攤開之后,是一長一短兩柄木劍。
春嬌有些不情不愿。
“展叔,你都連輸九次了,完全沒有比的必要,還不如說說我父母的事。”
展天運看了眼春嬌,聲線間透著冰冷。
“他們已經死了,死去的人有什么好談的?與其追念過去,不如滅了柳葉幫,殺了江一流,為你爹娘報仇!”
展天運將長劍丟了過去,后退兩步,反手持劍。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你只是連贏我九次而已,實戰中哪怕輸了一次便前功盡棄,記住,你現在面對的不是展天運,而是柳葉幫幫主紫韻,她的柳葉短劍使得出神入化......”
話尚未說完,長劍便揮了過來。
展天運后退一步,身子后仰的同時,短劍朝春嬌的脖頸抹去。哪想這一招尚未施展,長劍已架在脖頸之上。展天運看著滿臉殺氣的春嬌,不住點頭。
“很好!連勝十次,紫韻已非你的對手。”
兩年來,春嬌進展神速,完全掌握了《碧水劍譜》的精髓。縱然功力與其生父水云間壯年時稍有差距,在技巧和沉穩上卻將水云間撇在身后。特別是這半年,展天運原來和春嬌還能打個平手,漸漸撐不過十招,最近兩次,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如此說來,時機已經成熟,可以去找柳葉幫復仇了。
春嬌把木劍丟給展天運,問:“江一流呢?”
展天運搖了搖頭:“柳葉幫中除了紫韻,沒人見過他,據說他擅長暗殺。只要紫韻一死,他肯定找你尋仇,屆時注意防范,依你我之力,拿下他不成問題。”
春嬌握緊拳頭,咬著牙罵道:“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當年他和紫韻定是用了上不了臺面的手段殺了我的父母,奪了我水家的家產!”
展天運把兩柄木劍重新包好,冷不丁地問春嬌。
“大仇得報之后,還留在這個小漁村?”
春嬌輕輕嗯了一聲,看向遠處波光粼粼的長江。
“我得留在這里,他總有一天會老,得有人陪。”
展天運背起包袱,順著春嬌的目光看去,眉宇間掠過幾絲不解:“滅了柳葉幫就能拿回水家的銀子,宿松縣城雖比不了府城,卻也比此處繁華,依然能給他養老送終。”
春嬌微微搖了搖頭,靜靜回道:“若非兩年前我在樹林習劍偶然被你看到,不會得知自己的身世,也不會去復仇。爹說銀子是好東西,可沾了血的銀子,拿了折壽,那些銀兩交給展叔處置吧,分給窮人也好,自己拿著也成。我只是長江邊上一個小漁村的村姑,享不了城里的富貴,每天挖些野草吃些河鮮,偶爾陪著爹沿著江畔走一走,挺好的。”
展天運微微一怔,似有所悟?;蛟S正因為她心無雜念,這兩年的劍術方才突飛猛進。不像他在劍道一環,已經原地踏步很多年了。
春嬌挎起竹籃,抬腳要走,突然蹲下身來。郁郁蔥蔥的草叢中,一朵不知名的藍色小花開的格外驕麗。
展天運看了眼略有些孩子氣的春嬌,一抹不忍從眸中稍縱即逝。其實不該把她拽進來的,可是憑借自己的實力要想做掉紫韻,難度太大了。
“我們的事,你爹知道嗎?”
“瞞著他呢,他只是漁夫,知道也無能為力,還落得他擔心。”
“既然你喜歡這朵花,怎么不摘?”
“我原來喜歡摘,但是被爹看到了,爹說萬物皆有生靈,摘了就死了,不如靜靜看著的好。”
展天運很不解:“花是生靈采不得,那魚就不是生靈了?”
春嬌笑著回道:“他說不一樣的,漁夫離了魚活不了,但花對生計影響不大。”
展天運腦中不由得浮現江水的模樣,嘴角泛起幾絲不屑。一個沒怎么讀過書的漁夫,道道兒倒是不少。
“他的話你少聽,畢竟是沒見過世面的漁夫,而你,是宿松縣城水家的小姐。”
春嬌對著藍色小花,輕聲說道:“他的話該聽還是要聽的,因為他把我養大,村里同齡的女孩有什么我有什么,她們沒有的,我也有,甚至他還讓人去張家,為我和張長生說媒。”
展天運身子微微一顫:“哪個張長生?”
“七里江的張長生。”
展天運當即陷入一陣沉默。
他聽過張長生的名號。此人才華甚是了得,據說后年秋闈,宿松縣域最有希望中舉的便是他了。一旦有了功名,便是官,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張長生是秀才,張家能同意?”
“我爹救過張長生的命,”春嬌伸出蔥蔥玉指點了下藍色小花,又道,“不過我不想,為此上午還跟他大吵了一架,仇還沒報,怎么成家呢?”
展天運松了口氣。
“現在確實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大仇得報再讓你爹托媒人去說說,這門婚事其實不錯,很多人家都想著張長生呢。我盡快設個局,你耐心等著。”
春嬌瞟了眼漸行漸遠的展天運,摘下那朵小花,放在鼻畔深深一嗅。
與其讓花獨自凋零,不如把它摘下。你啊,就是傻,老是為我想,怎么就不想想自個兒?難道真想江家絕后嗎?
她挎著竹籃,扭頭看了眼展天運消失的方向,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了下去。
“水家當年的管家真是了不得,不僅逃出了生天,還成了宿松縣衙的捕頭,細細想想,真是毛骨悚然。”
第三章江水(2)
江水坐在江邊,回想上午的場景,還沒緩過味來。春嬌以前縱然性急,倒也聽話,最近這一年,越來越難管。早知如此,就不該讓她練劍,更不該在她的追問下承認她并非親生??墒嵌竦氖赖?,女孩子家不管在娘家,還是出嫁,都沒什么地位。練就一身武藝,夫家要想欺負,也得先掂量自個兒的分量。再說這天下哪有什么秘密?到了某一天,那些沒告訴她的東西,也該通通與她說了,總比她自己查出來要好。如此,也有個了解,這心也能安生下來。
“宿松水家啊......”
江水閉上眼睛,想到當時的場景,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可能是今年的夏天屬實炎熱,江水忙了一下午,收獲聊聊,船艙里大大小小的魚加在一起,也沒有二十尾。江水嘆了口氣,劃船到了江心處,取了根竹竿站在船艙站了起來。
啪!啪!啪!
江水很有節奏的抽打著江面。他的力量很足,竹竿落處,浮動的江水竟被分成兩半。他的身子也很穩,停在江心的小船,竟然沒有隨波而動。等他收了竹竿,在漁船坐了下來,船身這才輕輕搖晃,不急不緩,就像父母為子女編織的搖籃。
遠處江面,兩個黑點突然探出腦袋,又迅速沉了下去。又過了一會兒,兩只鉛灰色的江豚到了近處,嘰嘰喳喳叫了起來。江水從船艙取了兩尾魚丟了過去。投喂四尾魚后,一只江豚游到船邊,露出了鈍圓的腦袋。江水揉了揉它的腦袋,就像對待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小黑,今天春嬌跟我吵架了,原來大黑還在的時候,你還小,是不是也跟它吵架啊?”
嘰嘰喳喳一串回聲。
可能是跟江水問候,也可能是回答江水的問題。
江水望著潺潺流動的長江,回想上午的場景,很是煩躁。
論才華,張長生在宿松縣域的秀才中首屈一指,后年秋闈的功名幾乎是囊中之物;論人品,張長生知恩圖報,莫說碰到同窗,便是販夫走卒他都以禮相待。若非去年張長生的正妻香消玉殞,若非江水救了他的性命,這樣的良人,依照江水家的條件,是沒有提親資格的。
正在江水煩悶之時,小黑旁邊的江豚潛入江面之下,而后又躍出水面,很是調皮地朝江水吐了一口水。江水抹了把臉,看著繞著漁船游弋的另一只江豚,小聲嘀咕一句。
“小花,你也覺得我錯了?”
又是一串嘰嘰喳喳的回聲。
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無比煩躁的江水看著在水中嬉鬧的小黑和小花,脫掉身上的粗衣,從漁船一躍而下。
今天的收獲應該不會太好,心情也是不佳,既然這樣,倒不如在江中耍一耍,權當放松下身心。
男人至老是少年。
小黑和它的伴侶小花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似乎達成了約定,迅速下潛到江面之下。此時江水尚未浮出江面,看到急速游來的小黑,咧嘴一笑,順勢趴在小黑背上。
小黑載著江水,在潺潺流動的長江里乘風破浪。可能是分別已有一月,一人一豚剛開始略有些生疏,到了后來,在江中幾乎結成一體。小黑的速度越來越快,江水臉上的笑意越發的純粹,就像二十年前,他和小黑的父親大黑,成了長江里舞動的精靈。
小黑游得很快,過了一炷香,漸漸慢了下來。江水又一次把腦袋伸出江面,深深吸了口長氣,拍拍小黑的腦袋,翻身到了小花背上。沒等江水打出手勢,小花就調轉了身子,沿著來路迅速返回。
漁船就在不遠處,小花很是調皮地躍出水面。就這一瞬間,江水右手撐起,足下一點,躍出江面一丈有余,穩穩落在漁船之上。穿上衣服的江水,挑了兩尾魚投了下去,小黑和小花分別接住,圍著漁船又粘糊了一會兒,再次發出一連串嘰嘰喳喳的聲音。
江水跟往常一樣擺了擺手。小黑和小花戀戀不舍地離去??粗『诤托』ㄔ絹碓竭h,漸漸沒了蹤跡,江水心中的煩悶也消散了許多。江風吹來,略有些涼爽,江水躺在船艙,看著岸邊的樹林,那個身著藍衣的女子又一次出現在腦海......
天色漸暗,江水帶著下午的收獲回了家。彼時,春嬌正坐在院里劈柴。
江水把裝魚的竹簍放在墻邊,春嬌趕緊走了過來,也不說話,很是麻溜地將魚倒進木盆,收拾起來。江水看著忙碌的春嬌,躊躇一番,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活放一放。”
春嬌放下剪刀,洗了把手,偷偷看了眼江水的臉色,囁嚅著說道:“我現在真不想嫁人,如果還是上午檔子事,就別說了。”
江水皺了皺眉頭,沉聲道:“你今年十六了,過了這個年紀,就是老姑娘,很難找到好人家。”
“找不到好人家就不找,我也想好了,大不了就陪在爹身邊,咱們爺倆兒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往后這日子就過不了了?”春嬌越說底氣越足,音調也從細弱蚊蠅到了鏗鏘有力,“別人再好,我不喜歡,在一起過日子又有什么意思?那是遭罪!”
江水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從春嬌身上,他依稀看到了她的影子。當年的她也說過類似的話語,可是后來呢,她變得自己都不認識了吧?想到那個身著藍衫的女子,一股寒意順著腳底板竄向心口。
江水看著春嬌,緩緩站了起來,聲音略有些嘶啞:“現在你不想嫁人,難道要學那些習了武的男女,行俠仗義闖蕩江湖?”
春嬌愣了一會兒,反問江水:“為什么要闖蕩江湖?為什么要行俠仗義?”
江水默了半晌,苦苦一笑:“人有了本事之后,原來的地方就盛不下他了,總想看看外面的風景,翻過一座山,還想翻越另一座,做一些尋常人做不了的事,走著走著可能路就偏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春嬌似乎明白了什么,咯咯笑了起來。
江水皺著眉頭,面有慍色:“你這孩子,笑什么?”
“我總算知道爹為什么讓我嫁人了,原來是怕我成為江湖中人,”春嬌眼珠子一轉,拿起剪刀,很是麻溜地剖開魚腹,挖出內臟,在木盆中刷洗,“放心,我才不想跟那些人一樣,年紀輕輕就到江里喂了魚。其實啊,山那邊的風景跟山這邊差不多,可能還沒這邊好。反正我是不會出這個村子的,你打魚,我做飯收拾家務,就這樣過日子,安逸舒適。”
江水嘆息著搖了搖頭,春嬌現在這么想,以后也這么想嗎?人,總是會變的。
春嬌瞥了眼憂心忡忡的江水,冷不丁地說道:“我的婚事你別操心了,這里有你,就是家,真嫁出去了,那也不一定是家,可能是牢籠。”
江水覺得春嬌這話有些不對味,正要說些什么,春嬌提著洗好的魚進了灶屋,從檀口吐出的話語,如風鈴一般悅耳清脆。
“累了一天,先歇一會兒,我去做飯,清晨你還要打魚賣魚,家里的鹽巴不多了,得買點回來。”
第四章紫韻
宿松縣城。
晨曦穿破云層打在地上,讓原本沉寂的街道喧囂了起來。
兩個轎夫抬著一頂轎子,如尋常一樣,笑得很真誠很滿足。
當今世道不太平,想要尋個穩穩當當的生計都不容易,可他們只是偶爾幫貴人抬抬轎,每月就有三兩碎銀入賬。更重要的是,有貴人護著,宿松縣城方圓百里之內,誰敢不把他們當回事?這般地位,其實已經超過宿松縣衙的捕快,家人也跟著榮光。
走過青石鋪就的街道,前方就是菜市場。貴人喜潔愛靜,往常都是繞著走,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偏偏要從這里轉一圈。
剛到菜場東頭,宛若夜鶯的聲音飄到耳畔。
“停!”
前面的轎夫懷疑自己聽錯了,回頭看向藍色的轎簾:“江夫人,您說停?”
沒有回話。
轎夫趕緊放下轎子,退到一側躬身行禮。
“對不起江夫人,周遭太吵,小的一時有些分心。”
“分心不可怕,怕的是自以為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一只纖纖玉手探出轎簾,向一側微微一分,露出一張略施粉黛的精致面龐。
轎夫微微有些失神,趕緊低頭,顫聲回道:“夫人教訓的是。”
江夫人不屑的瞥了眼轎夫,出了嬌子。聽著小販的叫賣,感受著晨曦打在臉上的觸感晨,她似乎又回到多年前那個清晨。如今天一樣,那時的她身著一襲藍裙,就站在這個地方,看著那個從江心迅速到達岸邊的少年。
身后背著一柄漢刀的少年!
只是當初的少年早已尋不到蹤跡,昔日的少女也不復曾經的稚嫩......
“你買魚怎的不給錢?”
“給錢?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誰?在宿松這條街上,誰不認識我王六子?”
遠處,身著粗布衣衫的人們圍在那里,應該是菜市場起了爭執。
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很多年前,江夫人就見慣不怪了。她只是看向遠處潺潺流動的長江,失神了一會兒,便掀起轎簾,提著長裙上轎。正在這時,耳畔又傳來低沉的怒吼。
“不管你是誰,買魚都要給錢!你不僅不給,還掀攤子,有沒有王法了?”
江夫人身子微微一顫。
唰!
她甩下轎簾,疾步走了過去。
場中。
身著錦衣的王六子已經捋起袖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罵罵咧咧。
“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在宿松縣城,老子就是王法!打,給老子朝死里打!”
兩個家丁模樣的男子對著倒在地上的小販一陣拳打腳踢。
王六子覺得這個面生的小販有些怪,換了常人,此刻早已哭爹喊娘,哪想這個小販如此硬氣,竟然一聲不吭。
王六子戾氣大漲,從腰間抽出匕首,正要當街行兇,耳邊傳來宛若夜鶯的問話:“你說在宿松縣城,你就是王法?”
嗯?
王六子順聲看去,眼前當即一亮。
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站在身前??v然她上了年紀,風韻卻比妙齡少女強了太多。特別是那精致的眉眼,仿若從畫中走出的仙子。還有吹彈可破的肌膚,宛若溫玉,走到身前,更有幾縷清香飄到鼻畔,說不出的受用。
王六子一時有些失神,沖著美婦咧嘴一笑:“小娘子,你在跟哥哥說話嗎?”
兩個轎夫當即大怒。莫說他人,便是宿松縣丞見了夫人也要禮敬三分。這個王六子不過城里的地痞流氓,膽敢冒犯貴人,當真不知死字怎么寫的。
走在前方的轎夫狠狠推了王六子一把,毫不客氣的罵道:“不長眼的東西,活膩歪了!”
王六子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狠慣了的他正要拼命,冷不丁看見轎夫胸前那片綠色柳葉刺繡,手里的匕首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江夫人沖王六子嫣然一笑,輕聲笑道:“你比我年幼,我怎能稱你為兄長?這輩分不就亂了嘛。”
王六子臉色當即煞白。
轎夫胸前繡著柳葉,身前的女子又一襲藍衣,難道她就是柳葉幫幫主紫韻?當真如此,自己便是有九條命也沒了。王六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告饒。
“幫主大人大量,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求你,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啊!”
此言一出,圍觀的百姓旋即看向紫韻。這些年,柳葉幫在宿松縣只手遮天,莫說尋常百姓,便是縣太爺都不敢輕易招惹。此番碰到若不趕緊開溜,就是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方才對著小販拳打腳踢的兩個地痞見百姓作鳥獸散,正欲拔腿開溜,冷不丁看到跪在那里不停磕頭的王六子,趕緊滅了這個念想。偌大縣域都是柳葉幫的地盤,能跑到哪里去?他們老老實實挨著王六子跪下,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江夫人走到王六子身前,柔聲說道:“莫要叫我幫主,要叫我江夫人,莫要哀求哭喊,跪在那里別動,我素來喜靜,發出一點聲響,你以后就說不了話了。”
江夫人?
那個趴在地上的小販身子微微一顫,把斗笠朝下壓了壓。
啪!
江夫人打掉小販的斗笠,直勾勾看著他,從檀口吐出一句話來:“莫說戴了斗笠,便是剝了你的皮,我都認得你。”
小販抬眼看著江夫人。她還是先前的脾性,十多年過去,樣貌也沒太大變化,只是青絲之間已有幾根銀發。歲月真是不饒人。
小販眼眶微微有些濕潤。這些年他做夢都想再見她一面,哪怕喝喝茶說說話都行,可他實在接受不了她的性子,也看不慣她的手段。就像現在看到真人,聽到她方才的話語,心間的厭惡沒過了思念。
見小販默不作聲,江夫人抽出一張繡帕,替他擦拭臉上的污漬,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就像一池無風的湖面。
“這些年過得怎樣?應該娶妻生子了吧?”
小販輕輕點頭:“女兒十六了,最近正張羅著人說媒,你呢?”
江夫人的手微微一抖,繡帕飄落污水中,白色繡帕上的那朵柳葉再也沒了先前的嬌嫩艷麗。頓了幾息,江夫人嫣然一笑,甜美的嗓音略有些不自然。
“我也嫁為人婦,不然,也不會讓人稱我為夫人,而不是紫韻。”
小販低著頭,避開江夫人的灼灼目光,把魚撿進竹簍,淡淡說道:“能被你看上,自然非富即貴......”
紫韻緩緩站了起來,俯視小販,斂去了笑意:“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追求榮華富貴有錯嗎?難道我要跟你一樣,跑到菜市場賣魚,聞著令人作嘔的臭氣,受地痞流氓的欺負?”
小販面色一窒,頓了許久之后,搖了搖頭:“你都是對的,即便殺了那么多人依然能尋到理由,可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人是無辜的,有些人也罪不至死。”
紫韻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眼眶也開始濕潤。當年,他就是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吵了一番各奔東西。沒曾想,十六年后兩人好不容易重逢,又是這番場景。
她竭力壓抑著內心的憋屈很憤怒,想到最近柳葉幫遭遇的種種,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小販靜靜看著她,戴上斗笠站了起來:“幫主若沒有其他吩咐,我就走了。”
“有!”紫韻走到王六子身前,攥著他的頭發,讓他正對小販,溫婉的笑容在精致的面龐浮起,“他也罪不至死,可信不信,若今天不是我出現,他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王六子嚇得身子直哆嗦,顫聲哀求。
“幫主......不,江夫人,小的真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不然就是給小的從小吃豹子膽,也不敢......”
刀光閃過。
王六子捂著脖子倒在地上,鮮血從脖頸噴涌的聲音就像風聲,沙沙作響。
另外兩個地痞看著王六子捂著脖頸趴在地上,嚇得身子都軟了。他們呆呆看著紫韻走了過來,不停的搖頭,可是,紫韻沒給他們機會。就像十六年前,她帶人沖進水家,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不是我狠辣,是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可能有些人要不了你的命,但他們就像趴在腳面上的癩蛤蟆,不咬人,惡心人!”紫韻用地痞的衣服擦了擦匕首,又塞到王六子手里,問默然不語的小販,“是不是還要罵我狠辣?”
小販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三個地痞,扶了扶頭上的斗笠,搖了搖頭,轉身朝江邊走去:“我說不過你,你都是對的,等你有天明白了,我們再見,怕就怕到時見面的地點不是人間,而是陰曹地府。”
紫韻沖著小販的背影大喊一聲:“小流!”
小販的身子微微一震。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紫韻,微微一笑:“小流早就死了,我叫江水。”
紫韻竭力不讓眼眶的淚水掉下來,唇角浮起不屑的笑意:“你死八百遍,我都還活著,因為我有腦子,足夠狠!”
江水點了點頭,從口中吐出的話語,不帶任何感情:“既然如此,就祝江夫人前程似錦,永享富貴。”
紫韻就站在那里,眼睜睜看著江水遠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抬頭看向湛藍的天空,唇角抹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紫韻看了眼繡帕飄落的地方,只是那里,哪有什么繡帕,似乎它從未出現過。
“初九那天,若是一切順利,我去找你,若不順利......”
紫韻低頭看著腳下,言語輕得幾不可聞:“我夫君江一流早逝,我獨活十六年,也要隨他去了。”
第五章江一流
初九,清晨。
天剛蒙蒙亮,春嬌就備好了早飯。
如往常一樣,江水匆匆喝了碗米粥就要出門,春嬌急忙喊住了他:“等一下。”
江水扭頭看著跑進灶屋的春嬌,心情很復雜。自從那天上午爭吵過后,春嬌再沒叫過他爹。是她還在生氣,亦或是他們之間,沒了父女情分?
江水正胡思亂想之時,春嬌用手帕包了兩枚煮好的鴨蛋遞到面前。
江水皺了皺眉頭:“哪兒來的?”
“當然是用魚干跟村里人換的!”春嬌生怕江水不要,直接塞進江水懷中,一抹柔情在眸子里蕩漾,“多打些魚,天很快就涼了,咱家得多備些糧食。”
江水嗯了一聲,出了門后,越發覺得春嬌最近極不對勁。
春嬌倚著門框,目送江水漸行漸遠,就像望著遠行的戀人。直到江水的身影消失許久之后,她這才回到小院,支好斑駁的木桌,取來筆墨紙硯。
展天運的局已設好,到了結的時候了。如果回不來,至少讓他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若是回來,也要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想讓自己仗劍天涯,從此天人永隔,便接受這份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若現在的漁村容不下他們,便另尋安身之所。
春嬌把書信用陶盆壓好,提劍出了門。她回頭看了眼生活了十幾年的家,眸中盡是有迷茫有決然,更多的是忐忑和不舍。
宿松碼頭。
春嬌換了身衙役行頭上了畫舫亭閣。
展天運扶著欄桿眺望遠處,覺得天高地闊好不舒暢。過了今天,再無紫韻,也不會再有柳葉幫,如此不僅能得到府尊的封賞,紫韻這些年來搜過的銀兩,也會被大家瓜分。
春嬌問志在必得的展天運:“紫韻什么時候到?”
“最多一炷香,她和左縣丞便到了,記住,左縣丞摔杯為號,你便動手!”展天運想到多年前的舊事,生怕節外生枝,緊跟著又道,“紫韻陰險奸猾,擅長攻心之計,不管她說什么都不要理會,直接取她性命便是。”
春嬌瞟了眼畫舫上那些嚴陣以待的衙門差役,蹙了蹙黛眉:“紫韻不可能一個人上船,衙門這些人,怕不是柳葉幫大長老司徒空的對手。”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既然設了這個局,便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展天運迎著江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春嬌也不多言,把長劍在畫舫藏好,靜靜等待著。
不多時,一黑一藍兩頂轎子到了碼頭。
黑轎中走出一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他大腹便便,面帶笑容,正是宿松縣衙左縣丞。他意氣風發的看了眼停泊岸邊的畫舫,來到藍轎前,拱了拱手:“見過江夫人。”
纖纖玉手掀起轎簾,紫韻淺淺一笑:“承蒙左縣丞看得起,賞臉喝杯水酒。”
左縣丞微微搖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江夫人說笑了,宿松方圓百里之內,誰敢不給夫人面子?”
紫韻扭頭沖肅立一旁的司徒空嫣然一笑:“這么多年過去,左縣丞還跟原來一樣謙遜有禮。”
司徒空一聲冷哼,小聲嘀咕:“怕就怕某些人口蜜腹劍,吃起人來連骨頭都不吐。”
左縣丞不以為忤,爽朗地笑了起來。他撩起前襟,即將登上畫舫之時,回頭看向滿臉不忿的司徒空,笑著說道:“司徒長老說左某吃人不吐骨頭,十六年前水家大院,大長老吐骨頭了嗎?”
司徒空眸中厲光一閃,手不由地按在腰間。
左縣丞唇角抹過幾絲不屑。他抬頭看了看無云的天空,沖紫韻笑笑。
“月黑風高夜才是殺人放火天,可現在青天白日的,大長老莫非動了殺心?江夫人,柳葉幫該收斂一下了,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即便江湖中人沒把他放心里,至少也要給幾分顏面不是?”
紫韻笑而不語。左縣丞也不多說。
很快畫舫就離了岸,順著江水游弋。紫韻端著香茗,看著波光粼粼的江面,曼妙的唇角泛起幾絲笑意。
左縣丞見狀,端起茶杯,吹了吹懸浮的葉片,搖頭笑道:“江夫人,最近柳葉幫的動作太大了,孫家米行不僅全家滅了門,埋在地下的銀子也不翼而飛,府尊極為惱火,你不給個說法,縣尊大人不好交代啊。”
紫韻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左縣丞,依舊笑而不語。
左縣丞呷了口香茗,放下茶盞,終于斂去了笑意。
“江夫人一聲不吭,是什么意思?”
紫韻抬手指向兩岸十幾艘小船,黛眉微微向上一挑。
“到了這步,左縣丞嘴里還是沒句實話,屬實無趣得很,孫家的事是你自導自演賊喊捉賊,所為不過是白花花的銀子和柳葉幫,若小女子沒猜錯,怕是蘆葦叢中藏了不少好漢,這會兒正磨刀霍霍呢。”
左縣丞微微一怔,眸中掠過幾絲驚恐,不過隨后又恢復如常。他瞟了眼坐在一側的司徒空,以慵懶的腔調問道:“如此說來,我的人已經被大長老安排的人做掉了?”
紫韻輕輕嗯了一聲,嫣然一笑:“他們不死,就是我亡。”
左縣丞扭頭沖司徒空微微一笑:“大長老,好手段。”
撲哧!
紫韻的身子微微一頓,瞪大眼睛看著一臉狠厲的司徒空,眸中滿是不可思議。
這些天,柳葉幫內怪事不斷,她知道出了叛徒,可任憑她怎么想,都不會想到叛徒竟是司徒空。
“為什么?”紫韻寒聲問道。
左縣丞又呷了口茶水,滿臉的自得。
“男人跟著女人混,要么圖人要么圖權,可是江一流都死那么多年了,你卻以江夫人自居,絲毫看不到大長老一片癡心,屬實讓人絕望,得虧大長老宅心仁厚,換成我,早把你殺了。”
嘩啦!
紫韻掀翻了桌子,茶水和糕點灑了一地。
她一手捂著小腹,一手持劍,邊后退邊直勾勾望著司徒空,聲線中透著悲憤。
“只要你開口,幫主之位可以給你,為什么要這樣?”
遠處,五六十個黑衣壯漢已經登上小船,手持刀劍,朝著畫舫快速馳來。
司徒空反手持刀,看紫韻的眼神就像看一具尸體。
“我不要你的施舍,我要自己取!既然你癡心不死,就去地下尋他吧!”
紫韻后退一步,反手持刀,緩緩點了點頭:“好,刀下見分曉。”
說著她足下一點,朝著司徒空刺去。
司徒空旋即后退,正要彎身避過,哪想紫韻足下一碾,身子陡然轉了一圈,短劍劃過的軌跡,就像一片柳葉。
當啷!
匕首應聲落地。
司徒空捂著脖頸,難以置信地看著紫韻。他知道紫韻的柳葉刀法出神入化,卻從未想到,自己在她手里,竟然接不過一招。
左縣丞看著倒在地上,身子不停抽搐的司徒空,冷冷一笑。
“自古以來叛徒都沒好下場,大長老,一路走好!”
砰!
左縣丞摔碎了杯子。
蓄勢待發的春嬌單手持劍,刺了過去。
這一劍她練了足足十年,就像驚鴻,既快又準,
春嬌確信,紫韻只有七成把握避開這一劍。
只要她避開,就像與展天運林間對練時一樣,長劍便會斬落紫韻的腦袋。
可是紫韻沒有躲閃,而是迎劍而來。
噗嗤!
劍尖刺穿軀體的同時,紫韻的短劍反手抹向春嬌的脖頸。
這一瞬,春嬌的眼瞳因為驚恐縮成了一個黑點。
自從紫韻上了畫舫,她就盯著紫韻的一舉一動,甚至紫韻反殺司徒空那劍,都被她料中。然而她萬萬沒想到,紫韻竟要同歸于盡。
這個女人屬實陰狠歹毒。
就在劍刃即將碰到肌膚那瞬,紫韻握劍的手微微一抖。電光火石間,春嬌奪過一劫,她身子向右一側,抬腳踹向紫韻的小腹。
砰!
紫韻的身子重重撞在欄桿上,大口吐著鮮血。
她沒看春嬌,也沒看左縣丞等人,而是攥著欄桿看向遠處的江面,用盡全身氣力大聲嘶喊:“別過來!走,快走啊!”
遠處,一個黑點剛從江面露出端倪,便不見了蹤跡,仿佛從未出現的幻覺。等它再次從江面冒出,距離畫舫近了五丈,眾人方才看得分明。
一個身著緊身黑衣的男子趴在江豚背上,朝著畫舫快速而來。
左縣丞一臉慌亂。
作為十六年前水家滅門慘案的主謀之一,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是誰。
江一流!
之所以有此綽號,是他在江中的速度一流,刀法,更是一流。
左縣丞狠狠推了把展天運,指著攥著欄桿還在呼喊的紫韻,大聲吼道:“殺了她,她一死,江一流定會方寸大亂......”
話尚未落音,淺灰色的江豚躍出水面,與之一同竄出江面的還有一個身后背著漢刀的男子。他足下一點,躍起一丈余高。
啪!
他一手抓住欄桿,又躍上了畫舫亭閣。
左縣丞大驚失色,指著江一流正要發號施令,噗嗤一聲,長劍貫穿了左縣丞的胸口。
左縣丞低頭看了眼穿胸而過的長劍,轉身無比驚訝的望著春嬌,怔怔說不出話來。一直以來,展天運都穩穩掌控著局勢,春嬌怎會......
“你們都是殺我父母的兇手!”春嬌抽出長劍,一腳踢倒了左縣丞。
江水曾經告訴她,不能偏信偏聽,所以這兩年來她也在查,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讓他查到左縣丞也是當年的元兇,而展天運,不過是他的爪牙。
紫韻中了一刀一劍,活不成了,左縣丞也斃命劍下,剩下的只有江一流。
春嬌雙手持劍,正要劈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她當即瞪大了眼睛,禁不住失聲問道:“爹,怎么會是你?”
展天運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個不起眼的漁夫,就是赫赫有名的江一流。他更不明白,江一流為何把春嬌撫養長大,這不是養虎為患......
想到這里,展天運突然反應過來。他不是春嬌的對手,更何況江一流?為今之計,趁春嬌心神大亂之時,將其挾持,才有活路!
哪想這個念頭剛閃過,他的頭就飛了出去。
江水雙手持刀,護在紫韻身前,看著眸中泛著淚光的春嬌,沉聲回道:“原本我想等你大婚之日再告訴你,不曾想,后面竟有那么多人搗鬼。”
啊——
春嬌握劍的手再抖,發出一聲嘶吼:“為什么?”
此時,十幾艘小船已經靠近畫舫。其中一個領頭的看到亭閣中的景象,興奮的聲音都在顫抖。
“兄弟們,紫韻死了,縣丞和捕頭都死了,把他們全殺光,折返宿松城,那些銀子都是咱們的!”
四五十名黑衣壯漢好像聞到血味的狼群,把鐵鉤拋向畫舫,瘋狂地涌了上來。
春嬌站在那里,對周遭的一切熟視無睹,只是看著江水,再次顫聲問道:“為什么?”
“因為你父母作惡多端,殺了他全家。”紫韻捂著傷口,嘴里不停冒著血水,抬眼看向江水,眸子變得柔和起來:“你就是心太善了。”
“這不可能!”
春嬌崩潰了。
兩年來,她為了復仇付出諸多,卻沒想到最大的仇人就在自己身邊。江一流,既然你殺了我的父母兄弟,為什么偏偏將我撫養長大,你是何居心?難不成......
春嬌羞怒非常,揮著長劍刺向江水:“你這禽獸還不如的東西!”
噗嗤!
江水沒有躲閃,任憑長劍貫穿了胸膛。
春嬌一臉錯愕。
她松開了劍柄,不住后退,呆呆看著江水:“你,為什么不躲……”
江水微微一笑,柔聲回道:“你仇報了,都結束了,張秀才才是你的歸宿!”
然后他吹了聲口哨,抓住春嬌,丟到江中。
伴著一片水花,小黑和小花好像有了靈性,馱起了春嬌。
春嬌看著那些不斷涌向畫舫的黑衣壯漢,大喊一聲:“不!”
亭閣之上,江水雙手持刀,砍飛了一個黑衣壯漢的腦袋。
這一刀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似乎身上的劍傷,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等我回家!”江水沖著江面大喊,“到時再告訴你緣由!”
紫韻捂著傷口,望著江豚馱著春嬌越行越遠,很是艱難地轉過頭來,沖正在廝殺的江水甜甜一笑:“原來,老實人騙起人來,才……最要命......”
噗嗤!
一黑衣人朝她身上砍了一刀。
此時紫韻已經感覺不到痛楚,她的眼里只有江水。
鮮血如雨,不停淋到她的臉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遭安靜下來。
那個手持漢刀的男人趴在她的身上,用早被鮮血浸透的手帕幫她輕輕擦拭臉上的血,就像那一年,那一天......
十八年前。
一個背負漢刀的少年趴在江豚身上到了岸邊。
那是紫韻第一次看到江豚,她從未想過被稱為江豬的動物竟然那么可愛,就像長江在微笑。
她用手帕幫少年擦擦臉上的江水笑著問道:“你怎么把江豬訓得這樣好?”
“因為……我要復仇!”少年緊緊攥著漢刀,眸中閃爍著厲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