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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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物質生活依然清貧的年代。
當山外的電燈剛剛亮起,拖拉機和汽車聲依稀闖入耳鼓的時候,我的家庭剛剛從大集體的狂熱與奔波過渡到包干到戶的小家庭生產模式。父親不用提著二胡出去搞宣傳了,母親也不要日日去挑水庫和上工來掙那些微薄的工分。剛剛經過大集體時代的山村百業蕭條又百廢待興。而不能拒絕的是:春天快要來了吧,我低矮的老宅里似乎也刮進了一股希望的風:父親的歌聲慢慢多起來了,母親臉上的笑容也不再僵硬。在墨水瓶和鐵皮筒做成的簡易煤油燈下生活的我們能夠囤上一點糧食了,母親也可以種上幾畦菜地,雖然品種單調,可那些青菜那些豆莢,那些泥土里挖出來的山芋毛芋,吃起來都是樸實的香。
那也是一個我為了拒絕喝下漂著米粒的稀飯而常常挨父親打罵的時代。我開始不懂事地寧愿被揍也要拒絕那些被我吃膩了吃怕了的山芋和毛芋,并因此獲得偶爾吃上一頓干飯的“特權”。已經不記得父親當年打在我身上的棒子落下的情形,以及曾經抽在身上的竹痕疼與不疼了,卻永遠記得那時候我的碗里好些次盛的都是米飯,而父親母親的碗里卻是那些我不能下咽的山芋、蕎麥和南瓜……
那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吃上一碗香噴噴的干飯。而更大的更朦朧的愿景是:要是和我一樣的普天下的孩子,都能每天吃上一碗香噴噴的米飯,那該多好啊。
那一年端陽臨近的時候,屋前屋后的山上都彌散了草木的香味,石菖蒲和艾草的芳香也格外濃烈。而我也被時光推到了少年。
父親和母親依然起早摸黑地勞作。他們帶著天邊的魚肚白出發,披了半夜的星光回來只為了一大家子十余人的口糧。我的祖父剛剛被平反,裹著行李去了那座遙遠的大山里再次執起了他的教鞭。都說長兄如父,父親的五個弟弟和嗷嗷待哺的我們成了他生活中不能承受的重:分配勞動,柴米油鹽,上學生病都是父親一手過問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屈原,不知道伍子胥,不知道粽子和雄黃酒,不知道“五月節”就是端午,更不知道那些與端午節有關的種種文化和傳說,卻十分頑強地記得了母親許給我的一句諾言:今年的五月節,給你吃一個雞蛋。那時候雞蛋是有的,家里養著兩只會在草地上扒食會咯嗒咯嗒叫得誘人的母雞,它們總會時不時地產下兩只蛋來。可是那些雞蛋卻只夠拿到山外換一些生活必需品,或者被挑著貨擔搖著卟咚鼓偶爾進山的零貨郎變成了母親手中的針頭線腦。
我就等著那個在夢里遇見過好多回的雞蛋呢,還有父親許諾我的等那個夏天一結束就送我去上學的日子。端午節的前一天,我的窯匠父親停了手中不知連續折騰了多久的黃泥巴,一大早出了門,到傍晚時分才帶了一斤白肉滿面紅光地哼著小調回來。令我驚喜的是,父親竟然還帶回來一本小學一年級的語文課本:用油紙裹著,書頁嶄新,散著書香的封面上畫了一束金黃的稻穗;一付手扶拖拉機冒著白煙,坐在駕駛座上頭裹毛巾的老農一如神采飛揚的將軍;一顆玲瓏的衛星拖著細長的軌跡在空中畫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
令我如愿以償的是:過完了端午節和隨之而來的那個夏天,我背上了母親親手縫制的書包帶著父親送我的那本書上了學。而和我同時代長大的兩個家境更窮的小伙伴卻沒上得起,不知道在村口老柳樹下的那塊大石頭上望著我上學的背影哭了多少回之后,他們背起了家伙籮,跟了村里的老木匠出了遠門。
就在那一年,父親的兩個弟弟卻因為身體不好相繼住了院。這使本就十分拮據的一大家子陷入了困頓。那一年冬天的雨下得拖沓,下得山上的松樹柞樹楓樹杉樹和毛竹的枝頭都掛滿了長長的冰棱。母親說,那叫“凍雨”,在極冷的氣候里才會有。父親的兩個弟弟終于沒能夠熬得過病魔的侵襲,一前一后在那個冬天里離世了——那束端午節被母親插在老家門楣上據說能辟邪和驅魔的艾草,也沒能救活他們。
那一年的我悲喜交加——喜的是我實現了捧上書本走進學堂的夢想;悲的是我平生第一次對疾病和死亡產生了無與倫比的恐懼。
我因此多了一個夢想:要是人世間沒有貧窮和疾病,要是我們的肺結核病人都能買得起利福平和異煙肼(這兩樣都是如今能隨手買到的抗結核藥),要是基層農村醫療衛生狀況能發展到方圓十里地都能夠招呼到醫生,要是所有的孩子到了該上學的年紀都不會輟學,那該多好啊。
后來,我考上了一所醫學院校。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城市里,我坐在教室里苦學,實驗室里透過顯微鏡望見了更加細微的世界,我在后花園昏暗的路燈下夜讀,在排著長長隊伍的禮堂里端著搪瓷缸匆匆咽下用一張張糧票換來的飯菜。我在陌生的城市里尋夢,只是為了克服人世間給我留下了傷痕的貧窮和疾病。
學醫的第二年夏天,遠在家鄉的舅舅忽然給我拍了一份電報。內容是家鄉的小鎮子上開通了第一部程控電話。那一刻,我竟是不能遏止的百感交集,盡管那時我還沒有弄清楚“程控”這兩個字的含義。記得當時的我幾乎是飛著跑出了學校,在兩公里外的市郵政局那個紅色的電話機旁排了近半個小時的隊伍,平生第一次撥通了通往家鄉的電話。
故土難離,故土難離。有誰能夠體會,那一刻遠在他鄉的學子是何等的思念故土啊!
喜訊不斷地來了。舅舅告訴我,老家通上電了,大伯家的堂弟買了摩托車了,曾經打斷過我的手指的打稻機裝上了電動機再不用腳踩了,從小就被認為有出息的黑皮兄弟帶著幾個人在深圳開公司了,住在村頭的兒子在外搞裝修的老八家也扯上電線裝上電話了,惹得一村子人都挨著個兒借他家的電話打,李老八家的電話線像是著了火、李家嬸子一個勁兒捧著個笑臉為人端水燒茶不亦樂乎。
——那時候的夢想,是能夠擁有一部可以播出一串號碼的程控電話,是能夠不斷得到來自家鄉和親人的消息。
再后來現實離夢想也越來越近、越來越令人欣喜了。這不,老家的盤山公路通車了;沉默了幾千年的石頭也能賣錢了;山里的茯苓、蘑菇種植成了規模;茶葉、獼猴桃成了暢銷品牌;人們先是有了黑白電視和移動大哥大;后來是BB機、手機、摩托車;漂亮的小洋樓建起來了,人們的腰包鼓起來了,餐桌上的菜肴日漸豐富,家庭寬帶都接上網了,彩色的液晶屏幕上閃爍著世界每一個角落里的訊息;跑運輸的小卡車突突歡叫,小小的集市上人頭攢動,好一派商業興旺的景象了……
幾天前,老家的堂弟進城來找我,一下子就帶過來兩袋土特產。我正懷疑他是怎么運過來的,他狡詰地朝廣場的停車場努嘴——那是一輛嶄新的帕薩特。堂弟說,這是他辦廠子一年就賺來的。這些年老家人基本上都“發”了:三黑、阿牛、鐵蛋在北京開了公司;春富這幾年跑運輸賺了最少七位數;五八弟兄幾個把超市開到了上海;許家的二呆子這幾年給人家做裝修,一個單子能接十幾萬……而那些從我的童年到現在一直不息的夢想,早就悄悄地實現了:人們的生活小康了,孩子們再不會沒有書讀了,大家伙的口袋里都別上了移動電話,城鄉醫保終于實現了覆蓋,功能齊全的村衛生室就在身邊,農民看病也成了報銷族了,多層次的醫療保障、基本公共衛生服務、健康文明生活方式走進了千家萬戶,那些帶走許多人生命的疾病所引發的悲劇,變得越來越稀少了……更振奮人心的是:我們的大型計算機研制成功了,我們的火箭一次次上天了,我們的飛船在宇宙空間里對接了,我們的潛水器下到了七千米海底,我們的航空母艦也正在不斷地“下餃子”,我的做了許多年的中國夢正一次次變成了現實,變得從未有過如此強大和滿含期望了……
中國夢是什么?中國夢是理想,是追求,是千千萬萬個家庭共同的夢想,是我們每一個人珍藏在心底并為之默默努力和耕耘的期冀!